四下空无一物，静静悄悄，只是从林间传来不详的低吼声。
船只继续前行漂流，穿过巨树间的缝隙，好像老鼠钻过墙洞。裂颅妖在黑色林地深处穿梭，追猎的身影在枝杈中隐约可见。狂奔时，其幽影如同猎豹，跃起时，它身姿迅捷堪比蝗虫，在枝杈上飞掠时，它就像头畸形的巨猿，不停嘶吼。
它唯独避开了沼泽水面，似乎那就是它唯一的弱点。
手握短刀的无影人想动手，目的很明显，至少也先杀了宁永学再考虑其它事。但是白尹已经扑到他脚下，把他两条腿猛得抱住，向后撞去。
他失去了平衡，向后倾斜，脚步不稳，坐倒在地。
这是短刀男没想到的。
白尹借着宁永学的鞋子磨开了手上的绳索，宁永学自然也借她解开了脚上的绳索。
他握着短刀不肯放，死死瞪了白尹半晌，然后一脚把她踢开，神色居然还有些不舍，实在令人叹息。
此时宁永学已经扑到消防斧上，顺着斧刃撞破粗绳索。短刀男磨着屁股往后挪，高举着匕首，大喊着他也听不懂的咒文，词句堪称厉鬼低嚎，在当今年代，恐怕要练过死亡金属嗓的摇滚歌手才能喊出来。
这不是古语，至少不是人类普遍使用的日常语言。
紧跟着一阵晦暗的雾气环绕宁永学产生，雾中印有无数张微缩的人脸，发出哀嚎，从他五官孔窍渗入——
宁永学打了个喷嚏，把它们都喷了出去。
他握着大斧站起身来，面无表情，跟对方对视了半晌。虽然不知道短刀男念了什么，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又是一段咒文，宁永学跨步往前走去，只感觉轻风拂面，于是一斧头朝他拦腰劈下。
“你是什么鬼东西？”短刀男高喊着滚过船头，堪堪停在船只边缘，差点一步跌入沼泽。“披着人皮的孽怪！”他喊得撕心裂肺，“你是换生灵吗？你是不是换生灵！”
“我是善良的本地人。”
宁永学拿右手去拔斧头，又伸左手抹了下脸上滑落的血泪，虽然窥伺只是一瞬间，而且他什么都没打算看，他还是流血了，眼睛刺痛难忍。
宁永学觉得【窥伺】不如改个名，叫【带血的蜂鸣器】还好点，作用就是把附近的怪物全都引到自己旁边，让它们一起享受活人刺身。
短刀男看到他脸上流血泪，猛然间愣住了。
“血之密仪！？”他吼道，“招瘟的疯子！！”
他竟然也知道窥伺会招瘟？看来自己选择不当，这玩意的名声哪怕在古老教派里都是最坏的一批。
宁永学对他笑了笑，堪称温柔和蔼，令人困惑无比，只觉他脑子有病。趁着对方神色发愣，他双手反握，身子倾斜，把斧头沿着船的弧线甲板向上掠起，划过他两条腿。
短刀男的两条腿当即斜斜断裂，一条撕裂口从小腿顶端穿过膝盖，劈碎胫骨，抵达大腿最下方。另一条撕裂口一直延伸到臀部。
两条腿顺着甲板滚了下来，像两条大小不一的萝卜，咕噜噜转了好几圈，带出大片喷溅的鲜血。
短刀男顿时弯成了虾米，高声惨叫，许久都没能起身。宁永学不慌不忙矮下身去，从脆弱的脖子把他擒住，像举着条公鸡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真是轻啊，这人当时怎么进监狱的？诈骗？
“爱情和生命不可兼得，懂吗？”宁永学对他说，目视他喉咙里直冒鲜血，“虽然你满心遐思，但你得先想想对方怎么看，是不是？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事已至此，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要是你能理解，你就点点头。”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拿手指甲用力抠他。要是他还有双腿，他肯定还会踹他，可惜他已经没了。
船只继续漂泊前行，驶入一大片湖泊，湖中微缩的小岛可能是宁永学见过的最美的风景——野草和花卉茂密生长，青翠的藤蔓织出华盖，为装点华丽的婚礼现场遮蔽风雨。一个个男男女女在岛上嬉戏，完全无忧无虑......
要是他们背后没拖着脐带，要是他们脸上没冒着尸油，这一幕确实堪称仙境。
白尹本人没看到这一切，她正忙着拿短刀男掉落的武器切割绳索，想把自己两条腿解开。
而宁永学笔直站在船只中央，一手拖着消防斧，一手提着半残的家伙，在逐渐停泊的船上维持站姿平衡。消防斧已经不像是消防斧了，像是行凶利器，殷红鲜血染满斧刃，一直浸到斧柄。
裂颅妖还在湖泊边缘的树上窥伺，许多张渗油的脸也转过来望他，尸体娃娃无需在意，但他能看到那人，——和古树融为一体，树冠上环绕着一轮灰色光圈，垂下几十条摆动的脐带。
树中苍老的人脸和他遥遥对视，宁永学能想象到他看到了什么：
一头古老的裂颅妖目送船只驶来，一双断腿突兀地站在船头，所谓的穷卑者正孤身一人立在中央，一手拖着行凶利器，一手提着他们教派的年轻继承人。
他耸耸肩，把继承人扔往岸边，仿佛是给鳄鱼投食。巨大的裂颅妖立刻从枝头扑下，将其身躯咬入口中。裂颅妖和宁永学对视半晌，六对眼瞳一片乌黑，随即它退入密林，消失不见。
船只缓缓前行，最终停泊在岸边。他弯下腰，提起熄灭的提灯，对守护者遥遥挥手致意：
“我来找你了，守护者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