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几句话,寥寥几行,看似无意,也不知他是用了多久才得以下笔。
有时候想的总比写的多,他的诚心比字多。
翡玉轻抚胸口,像是要抚平这些起伏,翻过一页,再看下去。
往后看她就不由得震惊了,原来后面写的才是最重要的事。
天呐,他怎么敢,怎么敢谎称重病,假借冲喜之名来提亲呢?
他说不瞒她,就把这样大的事情摊开在她眼前。
他到底有多大的胆子,这种弥天的算计他兜得住吗?
看完书信,翡玉这些天一直不解的事终于展露,她惴惴不安,猛然把书信盖在桌上。
想了又想,还是不放心,亲自点上蜡烛燃了才算完。
坐在椅子上,她愣了半天。
这就是穆东亭的法子吗?好像比陈慎也没光明到哪去!
她到底都招了些什么人呐?
翡玉无奈,撑着头望呆,眼下这条贼船已经是不得不上了,婚书都定了,就是刀山火海她也得跟着上!
到晚上,她又觉得该给穆东亭回上一封信,哪怕是出于礼节,总也该回几句吧。
于是磨墨提笔,可字到跟前,又不知道该讲什么好,实在心绪太多,最后只写下四个字:书信已阅。
就这么回过去了。
节气渐深,进入隆冬后,家家户户换上棉衣袄褂,燃上炭盆,屋外檐角结霜,细碎的冰棱伸延在外。
屋里火盆上烤着栗子,噼里啪啦爆开皮来,阵阵酥香。
翡玉坐在罗汉塌上用烧铜钳子拨弄炭火,一旁的冯仪珠在剥橘子,庄子上新送进来的橘子,又大又甜,没有籽儿,咬一口满嘴流汁儿。
冯仪珠边吃橘子边道:“我之前打的一套金颤花镶红珠的头面正好齐了,我叫人用绒线盒子装起来,就等着给你添妆用,还有几块时兴的布料子,大红的和橘红的都有,给你裁几身压箱裙,我跟你说,这可都是有讲究的,只有最好最亲的朋友才能给你做压箱裙,你可不能收别人的裙子啊,知道吗?”
翡玉笑道:“知道知道,我早跟她们说过了,你已经先定好给我做压箱裙了。”
冯仪珠又道:“那帮小丫头现在可羡慕死你了,有你在前头做榜样,她们一个个都做起高嫁的好梦来了,特别是董家那丫头,定了亲还不服气呢,不过说起来,她家里给她定的那门亲事也确实不够看,不是做官的,是开铺子的人家,家境还算殷实,但没什么前途,以后的日子一眼也就望到头了,她那未婚夫长的又显老,还在读书的年纪看着像三十岁的人,她是百般的不满意,现在满等着那未婚夫家最好也像郑家那样出点问题,她好找理由退了这门亲事!”
吃着橘子,她一个不小心溅些汁水在衣服上,翡玉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可别这山望着那山高了,有安生日子就好好过吧,何必折腾,她们以为我就轻松了?”
冯仪珠道:“这倒是,越是门第高,就越是眼界儿高,在那样的府邸里想站稳脚也不容易,我觉着吧,你心得硬点,要学着杀伐果决,不留余地!”
翡玉扑哧一声笑了,“给你说的好像我是要上刑场一样!”
“你当我是开玩笑呢?”冯仪珠道:“我可是说正经的,你嫁到京城,以后跟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了,说不准将来,我们这些闺中的小姐妹,还得仰仗你沾你的光呢!”
翡玉插科打诨道:“你忘了小时候街头的瞎子算命,说你将来最阔绰,你这么豪横,我们还指望你富贵勿相忘呢!”
冯仪珠摆摆手,“那些话哪里能当真呢?花钱买个玩儿罢了,可不比你这真真切切的前途!”
两个人闹一会,又添了一回茶,加了一回点心,冯仪珠陡然有些失落,“哎,这也是你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年了,过完年你嫁到京城,以后隔的那么远,我想见你都见不到了。”
拈着茶盖撇茶梗,垂了眉目,语气微微惆怅,“我家里近来还说起,要给我定到江西去,也是我舅母从中牵线,想把我许给她娘家,我不大愿意,我娘就跟我说,姑娘家就是菜籽命,洒到肥地里就是好日子,洒到瘠土里就是遭罪的日子,什么鬼话,我偏不信这个邪,想想我也是从小傲气的人,难道到了嫁人的年纪,就得任凭他们拿捏了不成?”
翡玉道:“我们这些自小一起玩的,你,我,阿甜,阿兰,你一贯是我们之间最有主见的那一个,小时候你就是我们的主心骨,从来没有你不敢做的事,以你的性子,谁能奈何得了你呢?”
冯仪珠笑了,“说的是,就是看着你都要出嫁了,突然有些感慨,那几个小的早早就定下了婆家,剩下我们两个年纪最大的姐姐,一年伴着一年,原以为我们俩能一直做伴的,谁知道你这丫头不厚道,转头就把婆家找好了,等开年你高高兴兴的嫁了,就徒留我一个人受罪了!”
她望着窗外,含笑道:“想想小时候,我就跟个孩子王似的,带着你们一帮小姑娘到处玩儿到处闹,那时候就咱俩玩得最好的了,人家都说我主意大,个性外放,不像个小姑娘,那时候你是最安静的,文文静静的小姑娘,长得又漂亮,谁见了都喜欢,我祖母就跟我说,叫我跟你学,跟你玩,不要再这么大大咧咧了,她说你是如水一般的女孩子,看着娇气,温吞,不声不响,其实是柔和,细腻,有韧劲,也确实是,我这脾气太容易得罪人了,那时候大家都喜欢你,觉得你人好,好相处,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咱们俩这一个脾气最坏的,一个脾气最好的,倒是做了这么多年朋友。”
翡玉也捧着下巴,笑着看她,“其实小时候,我胆子特别小,也没什么脾气,遇到什么事都让着,不敢争,不敢抢,不敢跟人家说二话,就怕人家生我的气,受委屈了就自己偷偷抹眼泪,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就那么软弱,我自己现在想想都来气,也是后来认识你,才把我的性子给掰过来了,好赖也学了你几分脾气,也知道跟人辩驳几句了,要是没有你,没准我现在还跟以前一样天天躲着掉眼泪呢!”
冯仪珠感慨道:“唉,也不知道那个穆二公子是几辈子的福气才能把你娶回家,我们阿元可是整个喜绵街,整个东市,整个苏州,最最最漂亮的女孩子,我们都期望你,得个如意郎君,佳偶天成,岁岁无忧。”
翡玉笑着还礼,“阿珠是最活泼,最可爱,最正直的小姑娘,非得无双君子可堪配之,等阿珠喜结良缘之时,我必得送上厚礼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