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顾跃华过去后屋了，陈翠月回去睡了，从外屋通往后屋门也被带，小小外屋里，就只有一家四口了。
房间实在是太小太小了，床板和草垫子铺后，个人站在白炉子旁边都几乎站不下，别说有个洗脸盆和一个马桶。
个孩子已拖鞋床，在床滚玩起来，他们觉得床大一些了，舒服了，可以随便玩了。
任竞年显然没见过这阵仗，他无论是在家是在内蒙，哪怕条件艰苦，但是地儿肯够，没住过这么『逼』仄房间。
顾跃华见他那样，便说：“都这样，家里人多，没地儿住。”
可就是这样，大家都拼命想户口迁回来呢，没办法，大城市，商品粮，己机会多，后代机会也多。
就是在早那会儿，解放前，河北一带农民闹穷，也都是拼命地往北京挤，挤进来，就是再穷，只要靠着穷缝卖苦熬下来，熬下来站稳脚跟，下一代孩子总是能比父辈强一点，稍微有点运气，或者赶一个息孩子，这个家族就能翻身了。
留在北京城，这就是机会，就比家强。
任竞年：“也没什么，早想到了，现在要做什么，给孩子先洗洗？”
顾舜华：“你坐火车累了一天了，你先洗洗脸吧，也给孩子洗洗手脸，洗完了们一起泡泡脚就歇下。”
任竞年忙道：“好。”
到底是在矿井那么艰难地儿待过，适应能强，很快就能手了。他先将床铺盖稍微挪了挪，避开火炉子，免得烧到，接着便先铺床：“先铺好了，等下让孩子先躺下睡。”
顾舜华倒了热水，掺了一点凉，用手试了试温度正好，就要给孩子洗脸。
谁知道个孩子着滚抗议，纷纷喊着要爸爸洗。
顾舜华无奈：“你们这是疼你们爸爸是害你们爸爸呢，都想要爸爸洗。”
多多嘟嘟着小嘴儿：“要爸爸，要爸爸!”
满满也表示：“是爷儿们，爸爸也是爷儿们，爷儿们给爷儿们洗脸！”
顾舜华忍不住笑：“这都从你舅那儿吧，之前哭时候不是说不当爷儿们了吗？”
满满心虚，小声说：“是当爷儿们吧！”
顾舜华便对任竞年说：“你儿子闺女都想你，那你给他们洗吧。”
任竞年倒是挺受用：“好。”
很快『毛』巾放在搪瓷脸盆中湿透了，他拧了拧后，先薅过来多多，抱着擦小脸，多多紧紧地闭眼睛。
孩子其实都不爱洗脸，现在也是看在爸爸份使劲忍着。
擦完了多多又擦满满，很快个孩子都洗干净了，他己洗。
洗完后，一家子脚过来，都泡了泡脚，也就床睡觉了。
这种木板床，然并不结实，人去时候就会发咯吱声，任竞年身高一米八三，身形强健，现在了木板床，动一下都得小心翼翼。
不过好在，这床现在能让他伸展开腿，只不过要稍微斜着身子。
顾舜华让他斜着，让个孩子中间，己在最里面，这样就能躺下了。
总算躺下后，一家四口盖了厚实棉被，紧紧地靠着。
当一切安静下来后，好像听到了外面呼啸着风声，咳嗽声音，倒脏土声音，有谁家小孩儿啼哭声。
并不是太切，不过能模糊地捕捉到一些声线。
然而这些似远似近声音，却让小小屋子越发显得安静，个孩子满足地靠在任竞年和顾舜华身，小小声地说着话，说幼儿园事，说饺子好吃，说爸爸你怎么现在才来，你要是再晚来就生气了。
最后，终于没声了，取而代之是细微鼾声。
顾舜华微微扭头，借着半明不暗炉火透过来一点微光，看到个孩子都睡着了。
任竞年压低声音：“都睡着了吧？”
红『色』炉火在暗夜中微微闪着红光，小小房间中格外安静，男人刻意压低声线带着几分难言暧昧，像丝绒一样滑过顾舜华心。
这让她想起过去一些时候，在那些有风冬夜，当孩子睡着后，他都是这么己。
她会抬起手轻轻扯一下他胳膊，他就明白了，就会翻身覆过来。
隔了这么久，顾舜华竟然脸红了下，轻轻地“嗯”了声。
任竞年便微侧身，以一个舒服姿势搂着孩子，也近距离对着顾舜华。
“你一个人带孩子过来，受了不少罪吧？”他这么说。
“也好，去哪儿能不受罪呢，现在这不是越来越好了吗，户口有了，炉子有了，煤球有了，马能盖房子了。”
任竞年便不说话了。
男人规律而有呼吸声在夜『色』中传入顾舜华耳中，这让顾舜华心里浮现许多想法。
她甚至脸燥热起来。
在好一片沉默中，任竞年才终于开口：“一千多年前白居易进长安，就有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之说，一千年后，京城依然居不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落了户口，又在这大杂院里扒一块地，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任竞年这话，让顾舜华眼泪“唰”一下子落下来。
从她知道那本书相后，她就一直在艰难地挣扎。
一个女人带着个不到三岁孩子回到大北京，面对并不疼爱己母亲，咄咄『逼』人亲戚，有虎视眈眈想己介绍给什么秃顶男人邻居，顶着寒风跑知青办，跑街道办，跑房管所，求着人家办事，厚着脸皮撒泼软硬兼施，她不觉得寒碜吗，她不臊得慌吗，可是那又怎么样，她肩膀压着座山，她必须负重前行，必须为孩子挣一条活路。
别人只会说舜华能干，说舜华就是一个女爷儿们，不会知道她多累多冷，多想喘口气。
也只有这个人，能这么说一句，因为孩子不只是己责任，也是他责任，因为个人有着间接血缘羁绊。
顾舜华咬着唇，无声地落泪，不过任竞年然察觉到了，他伸手，越过个孩子，轻轻地触过她脸颊，为她擦泪。
他大手温暖而干燥，带着熟悉气息，正是她曾依赖过喜欢过。
只是有多久了，这一切显得很遥远。
相识八年，结婚四年，一直都亲密如初，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个人之间有了一道无声裂痕。
可能是从他提来离婚开始吧。
他提来建议，离婚，她回城，她想接受，但又不舍得，于是个人冷战，纠结，互相说服，在最深夜里伏在他怀里哭，又会在哭声中吵起来。
这么闹腾了一周多，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就达成了一致，终究是离婚了。
在离婚书签下字时候，她在想什么，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婚姻是神圣，哪怕知道是为了户口，为了孩子前途，可是当一对最亲密夫妻签下离婚协议书，并在纸一笔一划地进行分割，写桌子归你，椅子归，存款归你，孩子归，就这么个人所有共同置办一切包括孩子都白纸黑字地分割好了，个人心里也到底落下一条浅浅痕迹。
这是一桩心里明白，但形势确实在进行离婚，是白纸黑字是正法律离婚。
这个世没有假离婚啊，就是离婚啊。
最开始时候，个人口头会互相安慰，等你办好了户口，孩子想办法接过去，们就可以复婚了，等过去，你也想办法往北京调，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可到了后来，个人谁也不再说这种话了。
因为见多了，为了回城破裂夫妻和情人，离别时再恋恋不舍，一切却终究抵不过地分居现实和城乡差异，知道在这个年代，想解决地分居想进行对调有多难，别地方好说，进北京，有多难啊！
没有户口就没有粮食关系供应关系，什么都没有，他就算去找她，到时候也是混吃等死，什么都干不了！
所以当顾舜华独一人坐火车时候，她回头看己签了离婚协议丈夫，她知道己一会想办法孩子接过去，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孩子是己亲孩子，孩子小，只要己落户有了工作稳下来，就可以慢慢地办投奔母亲进北京，但是离异丈夫，她心里也没底了。
得没底。
未来太渺茫，谁能控？
就算彼此感情不会有丝毫变，但地分居怕是免不了了。
她就没想到个人能有一天有这样机会，一起安静地躺在狭窄而温暖床，低声说着话，听他道一声辛苦。
他帮她擦泪，她却哭得厉害了，哭得几乎颤抖。
重新在一起了，他那么温柔贴，一如当年她认识那个他，然而她心里埋着好多心事，他并不能懂。
大栅栏街头，她恍然醒悟了这一切，脑中有了书中所有剧情时，她知道个人只怕终究感情生变，知道他要和别人相爱一辈子，她并不太怨恨，几乎是带着宿命一般无奈。
但是孩子啊，孩子怎么可以落到那么一个结局！
凭什么？
签字离婚进北京，不就为了孩子吗，她怎么可能对孩子置之不理？
他又怎么可以娶了新媳『妇』有了新孩子就冷落了他们那么可爱一对孩子！
顾舜华痛恨这一切剧情，可她没办法，她不知道怎么去挣脱，只能胡『乱』扑腾奋进全。
顾舜华哭得太厉害了，任竞年便坐了起来，将个孩子轻轻地挪到了靠墙一侧，顾舜华拉到了他怀里，这样他就抱着她，帮她拭泪，又去亲吻她脸颊：“别哭了，这不是来了吗，盖房子来，做家具也来，周末就往这边跑。”
顾舜华抽噎着，小声嘀咕说：“是你提要离婚。”
任竞年看她哭成这样，只以为她在首都受了天大委屈，哪里想到她提这一，忙道：“那不是为了回京吗？”
顾舜华：“为了回京你就可以提离婚吗？你为什么要提离婚？”
任竞年哑口无言，默了一会：“们马就可以复婚了。”
顾舜华却不依不饶起来：“如果们离婚了，你和别女人在一起，你会对多多和满满好吗？”
任竞年：“怎么可能！”
顾舜华：“什么叫怎么可能？你说你既然找了别女人，也会对孩子好？”
任竞年气得几乎想咬她：“怎么会找别女人，这个假设根本不存在！”
然而顾舜华却很坚持：“就假设说你一觉醒来，你发现己已和离婚，并且娶了别女人，你会拼命保护满满和多多，拼命对他们好吗？”
这简直是一个荒谬假设，但是任竞年被『逼』到这份，只好想了想：“当然，那是们满满和多多，怎么可能不对他们好？”
顾舜华：“假如你就是没对他们好，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呢，你觉得你会做这种事吗？”
任竞年磨牙：“你觉得是那种人吗？”
顾舜华：“不是。”
任竞年有些没好气了：“那你这个有意思吗？”
顾舜华想了想，叹了口气：“好像是没什么意思。”
所以没什么好纠结，任竞年人品，己信得过，哪怕个人感情终有褪『色』那一天，哪怕地分居现实『逼』得个人到底不能再续前缘，可他绝对不会那么对待己孩子啊。
只能说，一切都是因为剧情强大『操』控罢了，就像己再排斥遇到严崇礼，但依然遇到了。
任竞年：“现在该你了。”
顾舜华：“……你。”
任竞年：“为什么这些？”
顾舜华：“脑子抽筋行了吧。”
任竞年：“为什么刚才哭得那么厉害？”
顾舜华：“想起这段辛苦难受呗！”
任竞年：“那，你最后一个题。”
顾舜华：“嗯？”
任竞年声音严肃起来：“舜华，你突然从北京回去矿井，为什么？”
顾舜华瞬间没音了。
任竞年手捧着她脸，在黑暗中直视着她，不让她逃离：“你回去后，看着眼神，为什么那么陌生，就像看着一个你完全不认识人？”
任竞年永远不会说，那一刻，顾舜华眼神像刀子，刺进了他心里。
他在她眼里，就像是一个完全陌生人。
顾舜华咬着唇，挣扎着想逃离他视线，可是他手气太大，按住她，不让她逃。
任竞年：“舜华，到底为什么，你必须告诉。一直在争取机会，那么努争取机会，哪怕来不了北京，也想距离你近一点，现在终于做到了，们可以重新在一起，可以复婚了。可是你为什么那么看，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顾舜华一下子又哭了：“你为什么非要这个，不想说行吗？”
她哭得很难受，这让他心疼起来。
可他是道：“是不是和你表妹有关系？陈璐说什么了？她怎么了？是你误会什么了？”
然而顾舜华就是不想说，她不想说破那个犹如诅咒一样剧情，甚至冥冥之中，她也害怕，当一个人知道己和一个女人将是宿命中夫妻，这会不会反而对他造成奇异作用，是不是反而因为“这个世界既剧情发展”宿命一般因果，对陈璐有了异样感觉？
她下意识想将任竞年和陈璐隔离，个人八竿子不着一点关系没有才好呢！
她忍不住道：“不想提她，不想提她，和她什么关系！她算什么，凭什么影响人生！”
任竞年看她情绪不好，只好让步：“那不了，不了，好了，别生气了。”
顾舜华趴在他胸膛，呜呜地闷声哭了一会儿，最后抹抹泪，小声说：“你过来北京，要记住几件事，不然就生气了。”
任竞年：“什么？你说。”
顾舜华：“反正你不许和表妹陈璐说话，不许搭理她，要离她远远，不许对她笑，凡是和她有关事，你都得先告诉，你要她当成一坨牛粪一样避着。”
任竞年：“好。”
顾舜华：“你答应了？那你以后不会搭理她是吧？”
任竞年：“她不是一坨牛粪吗？干嘛搭理牛粪？”
顾舜华这才破涕为笑，她埋在任竞年怀里，在他贴身秋衣蹭了蹭，己眼泪蹭差不多了，这才说：“你记住了，咱们好好过日子，等你去廊坊办了介绍信，就去办复婚手续！”
她发现，他一来，她就变成了一个小孩，撒娇卖乖。
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