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月笙倒不敢托大，瞥了一眼底下眉目轻蹙的崔沁，淡道，“无碍的....”他稳稳地在屋顶蹲下，帮刘二扯开那油毡，贴在破损的那一片屋顶。
他了望雨雾『迷』迭的燕山书院，处处透斑驳的味道，到底久失修，哪适合住人。
下面姚嫂子找来些钉子，朝上方大喊，“陈七，快来将钉子和锤子拿上去，将那油毡给钉！”
慕月笙还是头一回被人呼来喝去，却也耐『性』子跃下，接过姚嫂子手的东西，再次掠上屋顶，径直将东西交给刘二，刘二利索的开始钉油毡。
云碧人在廊下瞧，不由瘪嘴，“这陈七今天跟傻了一样，做什么都要人喊，往日也是个激灵的....”
姚嫂子在一旁笑道，“刚刚刘二不是说么，他了些凉，想必病呢。”
崔沁在一旁吩咐道，“快些去厨房熬些姜汤，他们俩都湿了身子，小心风寒。”
姚嫂子二话不说折去后廊。
不多，油毡粘了，刘二和慕月笙均淋成了落汤鸡，也没下地直接打了个招呼，就掠去小厮住的倒座房，换衣裳去了。
云碧对雨幕两道身影喊道，“换衣裳来喝姜汤。”
换做以前，刘二和陈七定不会来，现在换了慕月笙，二人换衣裳，自然就来了横廊。
刚刚巧姐儿冒雨去翠竹居拿了件衣裳过来，崔沁在隔壁的雅间换了衣裳出来。
云碧与宋婆子赶去翠竹居收拾被淋湿的耳房，辰不早，方嬷嬷人都去厨房或库房忙碌，再那些河工也招呼。
横廊这一头，只巧姐儿并小虎子作陪。
刘二跟在慕月笙身后步入，小案上已放两碗热腾腾的姜汤。
雨势减弱，天『色』渐开，不再像先前那般乌沉沉的，崔沁坐在一旁的圈椅上看书，旁边搁了一盏小灯，她歪身子，鸦羽轻轻垂下，白皙的面庞恬静悠然。
巧姐儿瞧二人进来，指小案上的汤碗，咧嘴笑道，“刘二哥哥，陈七哥哥，快些喝姜汤吧。”
慕月笙立在屋子正中没动，一双眼直勾勾盯崔沁瞧，还是刘二弯腰先端了一碗姜汤递给他，低道，“您喝...”
慕月笙接了过来，热汤水汽熏人，他捧碗挨小案旁的木墩坐了下来。
刘二知道他不想走，便想方设法给他打掩护，那姜汤太烫，刘二一下不去嘴，便逗巧姐儿玩，小虎子憨憨搁在他身边指手画脚的，意思是他功夫，想学。
刘二顿来了劲，将姜汤往小案一搁，抡起小虎子一只胳膊到了廊芜下比划。巧姐儿也跟在身后张牙舞爪『乱』学，乐作一团。
这个横厅是个三开的大通间，南边角落摆些许杂物，崔沁就坐在靠北一头，慕月笙面前是一小长案，长案一脚快要挨崔沁的裙摆，她娇艳的面容成了屋内唯一的光『色』。
慕月笙就坐在另一头，手的姜汤略微冷了些许，他捧抿了一口，热辣辣的姜汤沿喉咙滚下，灼热了他五脏六腑。
他极少像此这般闲下来，总忙不完的事，脑筋跟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娶她那段间，数次承诺要陪她写字画画，她眼巴巴了回，他应是应下，可至今没兑现。
那总觉哪都离不开他，管完了户部的事，料吏部的事，处置了江南，目光就挪向蒙兀，如今抓大放小，管件提纲要领的事，剩下的丢给底下的人去忙，自己乐自在，官员们也能独当一面，皇帝还高兴他总算能放权。
原先忙忙碌碌半生，他到了什么，不过是一介权臣的名。
如今闲坐下来，陪她静听风雨也是的。
至少，抬眸能见她浅笑，低头她熬的姜汤。
崔沁将那小册子看完一半，撩眉瞧见了陈七，想起他昨夜了凉，今日又淋了那么久的雨，便担心道，“陈七，你可是身体不舒服？”
崔沁发觉陈七脸『色』挺不对劲，些僵硬，白的没一丝血『色』。
慕月笙朝她看来，她眉眼如画，温柔娴静的模样儿特别看。
她已经久不曾这般与他说话，虽是关心陈七，慕月笙还是觉受，
他缓缓笑了笑，冲崔沁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虽然带做了些处，还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崔沁也觉陈七今日略些寡言少语，却不曾多想，给她个脑袋也想不到慕月笙会做这事，遂继续翻看书册。
“雨还没停下来，你们俩待会就在这膳吧。”
外头雨势虽小了些，可风依然大，一阵阵雨雾刮进来，横厅门内湿了一大半。
姚嫂子小心翼翼捧一红『色』漆盘进来，因地上沾了水渍，她走的格外缓慢，
“姑娘，给您熬红枣枸杞姜汤了。”
那紫砂盅冒腾腾的热，空蔓延些许甜味。
恰在姚嫂子朝崔沁走来，身后的小虎子与巧姐儿不知因何故追打起来，小虎子被巧姐儿追朝溜了进来，他只顾瞧身后巧姐儿，却一头撞在了姚嫂子身上。
姚嫂子手的漆盘登被全部送了出去。
眼见那热乎乎的紫砂盅即将泼洒至崔沁的身上，她一颗心冲到了嗓子眼。
“姑娘！”
慕月笙就在这个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身子如清羽掠至崔沁跟前，崔沁原先也吓起身欲往后躲。
怎奈脚撞到圈椅，身子往后跌去。
慕月笙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乎是将她抱在怀，身后那紫砂盅径直撞在了他后背，只听见他闷痛一，那紫砂盅跌落在地，热乎乎的汤水悉数洒落出来。
这一幕发生在极短的瞬间，所人反应过来的候。慕月笙一腿半跪在地上，崔沁恰恰被他捞住腰身，纤柔的身段乎是半挂在他身上，被他抱个正。
宋嬷嬷人匆匆打后罩房进来，瞧见这一幕，纷纷傻了眼。
陈七护主之心，值赞赏，也免去了崔沁被烫伤的风险，是一大功。
可他怎么将崔沁给抱住了？
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崔沁是他能抱的？别说抱，便是多看一眼都是亵渎的大罪，被慕月笙知道都是要杀头的！
那粗大的手掌强力揽崔沁的腰身，她乎动弹不，被迫紧紧贴在他胸膛，她第一间反应过来后，能地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冷喝道，
“放手！”
她秀眉利如刀刃，眼眶已然泛红。
清脆的巴掌回『荡』在空『荡』的横厅，慕月笙脸上顿火辣辣的疼。
他顾不上后背上的疼痛，先软与崔沁道，“你先起来....”
是瞒不下去了。
宋嬷嬷乎是冲过来，径直将他推开，将崔沁给搀护在身后，
“陈七，你不要命了！”宋婆子嘶力吼。
陈七不要命就算了，重要的是他坏了崔沁的名，这的人虽然都护崔沁，可到底是慕月笙的人。
刘二也是傻了片刻，连忙奔进来，将被推倒在地的慕月笙给扶了起来，
“嬷嬷莫动怒，他不是陈七....”
慕月笙扶墙艰难地站了起来，一边抬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给扯下，一边扶腰身，那紫砂盅撞正是他腰身往上的位置，此刻那一处跟入了油锅似的，乎快要灼伤他肺腑。
面具被扯下来那一瞬间，所人都惊呆了。
崔沁乎是不可置信盯慕月笙那张冷白的脸，
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来，发丝略些凌『乱』贴在他额尖，一双深邃的眸直勾勾盯她，薄唇轻启，“对不起....”
崔沁的心被笼住似的，深深凝望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是他？
一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恼怒。
还是宋嬷嬷首先反应过来，哎呀一，冲了过去，
“我的国公爷，您的伤....快，刘二，你快去请大夫来，姚嫂子去打一盆冷水，云碧去将姑娘的良玉膏给找来....巧姐儿，把剪刀给我。”
宋嬷嬷一番吩咐，原先吓呆的众人连忙分头行动。
慕月笙被搀坐在了圈椅一侧，巧姐儿手脚最快先拿了剪刀过来，宋嬷嬷蹲在慕月笙身后，小心翼翼将那一片衣衫给减下来，崔沁在一旁瞧，见他后背被撞出一片鲜红来，肌肤红彤彤的，鸡蛋大小一块，隐隐约约一处伤疤延伸至那一处....不对，不是隐约，就是伤疤，他身上的伤，她都『摸』过......
崔沁心绪复杂地闭了闭眼。
即便宋嬷嬷再小心翼翼，还是不小心扯下来一块皮。
宋嬷嬷哎哟一，懊恼极了，“对不起国公爷，是老奴手笨....疼了吧？”
“无碍.....”低哑的嗓音传来，略些虚弱。
崔沁怔怔盯他的脸，慕月笙手撑在膝盖上，神情一动不动，长睫覆在清湛的眉眼上，沾了些薄光，仿佛痛的不是他。
他侧头瞧见崔沁面容惨淡，神情难看紧，反倒是『露』出温柔的笑容，
“你别担心，我没事，你没伤就....”
他心底犹然在后怕，若是那东西撞到崔沁的胸前，汤水再溅在她身上该是什么后果。
巧姐儿和小虎子已经跪在角落，吓浑身发抖，巧姐儿是哭成了泪人儿，二人只一个劲地磕头，听崔沁心神微『乱』，“了，先起来吧。”
到姚嫂子弄来冷水，宋嬷嬷给慕月笙冷敷，一刻钟，刘二拧了个大夫来，那大夫给慕月笙看了伤口，再上了『药』，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翠竹居的内室，桌案上摆六道热腾腾的膳食，四周『荡』起浓郁的香。
皆是慕月笙和崔沁平日爱吃的样。
崔沁坐在对面一动没动，神『色』虽是沉静，却略分冷『色』。
慕月笙知道自己触了她的逆鳞，原先拿起了筷子，复又放下，高大的身影杵在那，跟个犯错的孩子似的，嘴唇张了又阖，不知道要如何分说。
室内静出奇，灯火映在他冷白的面容上，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他清隽的眉眼低垂，眼尾被烛光勾出一道剪影，手垂在腿上，指尖摩挲那葛布衫，矜贵的冷冽与那一身粗糙打扮格格不入。
他暗暗瞥了一眼崔沁的脸『色』，见她依旧眼神沉沉，心不复淡定，喉结上下滚动一遭，终是开了口：
“沁儿，我承认，最先娶你我是不太上心，可后来渐渐觉出你的，你温柔乖顺，娇俏可爱，甚才华，是真心想跟你过一辈子的，只是我总以为你永远会在那我，所以事事将你置于最后，不想终究伤了你的心。”
“你离开后，我心跟空了一块似的，一心想把你拽回来，如今你也看到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方能讨你欢心，像怎么样都是错的....”
“那日陆云湛在宫门口到我，说要娶你，隔日太后宣我入宫，要将你许配给旁人，我心难受紧，胸膛跟蚂蚁啄心一般痛，你我可知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希望你在我身边，希望你在我的羽翼下无忧无虑，我想看你冲我笑，与我恩爱，与我缠绵，我见不你与旁的男人站在一处，我就是想独独占你，拥你，恨不将你藏起来只归我所，我从未对他人起过这心思，我想这该是喜欢，该是爱。”
“或许你不离开我，我永远不会明白这些，但是眼下我已无计可施，只想能留在你身边，你莫要嫌弃我，也莫要赶我走。”
慕月笙挫败地『露』出分苦笑，他一直以为世间万物只要他费心，便唾手可。
权势如此，钱财如此，他知道什么候该放手，让帝王消弭对他的猜忌，也知道什么手段能笼络人心。旁人他，他位高权重，担不担心朝一日皇帝清算他，他其早已狡兔三窟，设了局。旁人苦思冥想不要领的朝纲，到了他手中便是轻易举能化解。
哪怕是裴家，他也不是全然不知裴家想揽他为婿，他只是不在意罢了，那个候满京城的贵女眼巴巴盯他正妻的位置，哪一个又不是看重他的权势地位？娶谁不是娶？
一来父亲已与裴家定过口头之约，二来还太傅的恩重。
他母亲再三『逼』他成亲，朝中贵女一个两个算计他，皇帝是意下嫁皇妹笼络住他，他烦不胜烦，又见裴音弥留之际，困苦不堪，两厢合计，成了一对假夫妻，果然他娶了裴音后，身边干干净净，各方都歇了心思。
只是他没想到，他以为裴音是被裴家所『逼』才嫁给他，不想这是裴音与裴夫人达成的交易，甚至还是经太傅默许。
真相让他恶心了一把，原先的不在意自然就变成了嫌恶。
原以为这一辈子，没什么事能困住他，他出将入相，战绩彪炳，
天下大势皆捏在他掌心，唯独眼前这个女人，令他束手无策。
她与他之间没利，一旦她凉了心，他所的招数在她面前悉数溃败。
文玉告诉他，水滴石穿，他原是打算这般做的，也下定了决心。
哪知当一日小厮便漏了陷。
大抵老天爷都在跟他为对。
到目前为止，苦肉计是唯一能让崔沁松一松口的法子，只是不论心或无意，遇多了也不使。
譬如此刻，崔沁却是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崔沁静静听他说完，面上不曾起涟漪，心中却是焦灼，他伤不轻，她何曾过，可他这般缠她，也不是办法，略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去了内室，片刻折身出来，将一千两银票递至他眼前，温道，
“劳你刚刚替我挡了烫水，我无以为报，也不能眼睁睁看你受罪，这是我身上仅剩的银子，你拿去买些补品，辰不早了，你吃完我便人送你下山，生养，你是首辅，日万机，莫要耽搁朝政。”
“你刚刚说你做什么都是错的，其不是，喜欢一人，他什么不做都是的，不喜欢，他做什么都是多余。”
暮雨潇潇，四濑俱静，她的音如珠玉一般清晰敲在他耳郭。
慕月笙脸『色』渐渐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