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漏刻指着午申时初刻。
明日大婚,离着迎亲只剩几时辰。
崔沁虽是吐得昏脑涨,却至于真以为钦天监卜了这日子。
定是慕月笙见她怀了孩子,想早些娶她过门。
崔沁抬眼,迎着他那双清湛的眸,见他眼神坚毅,再迟疑,只丢四字,
“一切从简。”
便倚着身后的引枕靠了上去,呼吸藤蔓一般,喘息缠绕,吞咽着心的恶心,其他种种皆是懒得管。
她崔家大嫂柳氏怀胎时,是呕得天昏地暗,当时她看在眼甚明白,今到了自身上,是真真要了命。
秀发柔顺地铺在她后背,将窈窕的身形给遮掩住。慕月笙拉着她的手忍松开。
刚刚急曾细看,今借着外面的光『色』瞧她,她面『色』苍白得很,脸颊尖尖的,明显瘦了少,在金陵时,她气『色』多好,施粉黛是国『色』天香,今面『色』白中带黄,整人恹恹的,有气无力,他忍再看二眼。
虽是有心陪她,得急着去筹备婚事,只轻轻捏了捏她掌心,哑声道,“夜再来看你。”
崔沁酸软无力地摆摆手,示意他。
慕月笙将一旁的薄褥搭在她身上,起身离去。
他先是吩咐暗卫去钦天监告知监正一声,将时间调整至明日,再安排人回燕山院,将霍嫂子姚嫂子几人,悉数给叫来崔府备婚,万幸当时人在金陵,便已着人将崔沁嫁妆备在了这栋宅子,原先便着急娶她,此刻显得那么慌『乱』,反倒是带着兵荒马『乱』的欢喜。
回到国公府,匆匆马便见葛俊和蓝青继迎了上来。
日西斜,他携着气吞山河的气势,步履沉稳跨入门槛,侧吩咐,
“蓝青去一趟宫中,将明日大婚的事禀报陛,散于官署区。”
“葛俊,即刻筹备婚事,明日要迎娶夫人过门。”慕月笙丢这话,便大步踏往容山堂。
蓝青倒还好,堪堪稳住了身子。
葛俊满脸惊愕,差点一往地上栽去。
寒风掠起他眼底猝及防的慌『乱』,他揩了揩额上的细汗,觑着蓝青道,
“没听错吧?真是明天?”
蓝青同地拍了拍他肩膀,“无碍的,你还有几时辰呢,快些去忙活吧。”说完他转身迈出门槛,上马直奔宫城。
葛俊揣着心惊肉跳,扭吩咐身侧的小厮,“还愣着做什么,迅速唤所有管事,半刻后于垂花厅议事,迟了一弹指,给滚出府去!”
片刻,垂花厅东侧的廊,乌泱泱聚集了各路管事,刚刚小厮奔呼号,人人皆知慕月笙要大婚,精神抖擞,屏气凝神。
“都给听好了,爷明日要迎娶夫人过门,都给打起精神,将各自手的差事领好,切莫出一点差错!”
“老柳,依着上次给你定的菜单,即刻与菜市那些贩子将新鲜的食材送来。”
葛俊近来数月皆在备婚,外外大致稳当,唯有厨房和喜房两得临时准备,是以最为棘手。
那柳管事心喊苦,面上却敢显『露』半分,躬身而答,“原先老奴将单子递给过菜市,想来略有筹备,老奴这就去西市。”
等话音落,清瘦的身影麻溜穿过人群折去外。
葛俊目光落在方嬷嬷身上,眉拧得紧,“方嬷嬷,您别耽搁了,吩咐伺候过夫人的人,将婚房赶紧布置起来。”
“是!”
葛俊又一通吩咐,众人作鸟兽散,只恨得人人长翅膀,或多生出几双手来。
国公府正院清辉堂。
乌金西沉,将墙镶了金边,金灿灿的夕阳随晚风裹挟而来,令方嬷嬷忍住打了寒颤,她扶着廊柱四处张望。
西南角廊芜,十来丫鬟沿着外廊绕入,继从花房搬些花盆来庭院应景,更有七八小厮扯着红绸蹬着木梯在廊芜挂灯笼红绸。
众人有条紊地忙碌。
方嬷嬷环视一周,原先还算温和的脸,此刻却拉得老长,眉眼眯起正四处寻着错处,
“秀,小心脚,你手那盆雪青菊可是夫人好生喜爱的花,若是磕着碰着了,仔细你的小命!”
见东厢房外两小厮差点将红绸扯破,她急得跳脚,扯起嗓子骂骂咧咧,“你两猢狲,当这是哪?这可是喜房正院,倘若撕破了零星点,看葛四爷锤死你。红绸是备得有,可有时间给你耗吗?”
“是是是,嬷嬷莫气,小的定仔细些。”二人皆是点哈腰陪着笑脸,见方嬷嬷眼神哼哼戳着他,忙迭放慢脚步,一蹬梯而上,另一在底小心翼翼捧起红绸,万敢再弄脏一丁点。
方嬷嬷觑了几道冷眼,转身见芙蕖领着侍女,打后院盈盈而来。
各人手中或提或捧着各『色』红漆缠枝锦盒箱子,正往内屋鱼贯而入。
芙蕖穿着件粉红间的褙子,脸上扬着欢愉的笑,快步过来将方嬷嬷搀起,往屋子,
“好嬷嬷,房间早就收拾妥当,奴婢昨日已仔仔细细过了一遍,断是没差。”
方嬷嬷见那些锦盒眼熟,皱眉道,“三爷吩咐过,原先的首饰旧了,一概要,这喜房梳妆匣都是凝翠阁新打的首饰,皆是往最好的挑,你这又是折腾什么?”
芙蕖悄悄覆在方嬷嬷耳边道,“刚刚郡主身旁的甄姑姑来了,说是郡主老人家的意思,叫把夫人以前过的摆件给送来,只说是老规矩。”
方嬷嬷闻言眼眸募的睁大,老一辈的习俗,倘若怀了孩,房得搁些旧物,省的新的器具熏着味,对胎好。
“难道?”
方嬷嬷惊得眼珠差点迸出,捂着嘴半晌才呼出气来,脸上自禁『露』出喜『色』,“哎呀呀,这是双喜临门呀。”
芙蕖一双笑眼盛住喜悦,亦是激动得要溢出来。
当初阖府有多盼望一位小主子,总算是愿。
难怪三爷骤然将日子提前。
方嬷嬷是府中老人,晓得郡主规矩极大,急忙奔入正堂,带着一股精神劲四处查看。
厅堂正中坐北朝南挂着一幅鸳鸯红的有凤来仪苏绣,底摆着一硕大的玉台,这是一件举世罕见的宝贝。
方紫檀座架堪堪长三尺,宽一尺,上叠着一方青『色』的寿山巨石,巨石上和田白玉,黄沁玉,南红玛瑙,青金,蜜蜡,绿松,碧玺及翡翠等各『色』珠宝雕刻出一山水玉山子。
只见巨石东面端砚做出一小池,池边蜜蜡刻成一朵盛放的黄莲,花蕊是鸡丝黄的蜜蜡,花瓣的是『色』泽浓郁黄蜡。正中绿松石雕刻出一大片绵延的绿山,上翘岩嵌入一尊白玉刻的来佛祖,宝庄严,栩栩生。假山还有南红玛瑙塑造的一串灵芝,『色』泽艳丽,一眼夺目。
其他精妙之处,待细言。
亏得慕月笙汇聚五湖四海的天材地宝,筑成这无价之宝。
左右各摆了黄梨木交椅,墙壁皆挂了古画,绕过玉山子往后去,则是一宽敞的明间,北面墙壁上方挂着清辉堂三字的牌匾,方辍着一十二开的苏绣围屏,围屏则设一软塌,上铺着软软的貂绒毯。
既是怀了孩子,这绒毯怕是得,方嬷嬷立即换了人来,
“将这绒毯撤掉,换了棉布的毯子来,就夫人以前那殷红软棉垫。”
两名女婢立即上前将绒毯扯,折去换新。
坐塌左右各设了锦杌绣墩,自是寻常待客之处,两侧博古架摆着几座圈椅,倘若来了贵客,便是引在此处落座。
博古架皆由上好的紫檀筑成,上摆着各『色』古玩物件,玉雕,竹雕,佛八宝,象牙雕松鼠葡萄纹盘摆件,百宝嵌的笔筒,应有尽有,样样奢靡精致。
正房七间悉数打通,绕过博古架往东是东次间,中间隔着一碧纱橱,再往便是明日大婚的喜房,一应红『色』雕漆箱笼器具皆陈列妥当,西墙角的罗汉床,紫檀木案上陈列着一焦尾琴,东南边墙角隔着一高几,上摆着一错金博山炉,崔沁喜熏梨花香,原先还以为没这般快,屋子清扫干净并曾熏香,方嬷嬷当即喊了芙蕖来添香,顷刻屋内青烟袅袅,清香怡人。
博山炉旁还摆着一钧窑双耳梅瓶,每日都『插』着花,皆是倚着崔沁喜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