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等她再露几个丑,她们便拿出菜来,那时才更好看。
现下的开?胃菜,就是这一壶茶水配着闲谈,有滋有味。
尤夫人环顾了一周,好似说私话的态度,却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
“妹子,你近日可得好好看紧了你家的,上回恰有人撞着他在船上同?外室厮混...”
池小秋打断了她,说得很坦然:“那天在船上的是我。”
尤夫人笑得勉强:“还有人在潘家镇也?看着了...”
池小秋笑得不好意思:“因我说想出去逛逛,就跑得远了些。”
尤夫人正被噎着,又?听池小秋埋怨道:“夫人是听谁嚼舌,整天什?么正事不干,专会捕风捉影,三人成虎,可不就是这么成的!”
也?是旁人都能听见的音量。
尤夫人气结,心?里的小人一拍桌子,不及多想,直接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今天是妹子你做生日,咱们姐妹一向情谊厚,我就让家里头的厨娘特做了几道菜,专拿小炉煨着,拿过来给你尝尝。”
秦张两个忙附和着也?令丫头去取菜来。
这几道菜确然让人惊艳,看到最后一道,已有人惊笑起来:“这是那道许都赞过的龙凤汤罢,夫人当真大方,往日咱们都央不及来尝的呢!”
池小秋不知看过了多少菜色,只是礼貌性地笑点了点头,直到看到那道旁人都赞的龙凤汤,她才露出了一个肯定的神色。
尤夫人却因这个神色心头火起。
不为别的,池小秋这笑,倒像是个做师傅看见后辈做出的一道菜终于合意了些,给?出的一个赞许一般。
无端让人矮了半截。
她才要说话,池小秋已笑道:“诸位先喝茶,今儿菜不少,咱们慢慢吃。”
在池小秋淡淡然的坚持下,所有人竟也?接受了这完全不合流程的开?宴。
茶香淡淡,润口萦香,是一种极其舒适的味道,池小秋这时才开?始让人上菜。
各人都坐了小桌,上来的菜也?是一份份置上的。
没有让人排遣无聊的戏,也?没有说书的女先儿,宴席之外一切衬托热闹的事物都被消去,只有一道道菜被郑重地端上,置于众人面前。
菜名朴实无华,甚而在官家人看来,太过家常,盘盏也普通,但铺陈于案上,无端透着和谐,让人无暇顾念其他,都不由拿起筷子来要尝一尝。
外间很快传来了第一声赞叹。
“钟兄,你在何处请到的厨子?”
好到极致的东西会让人不由自主沉浸其中,于是这次聚会就变成了场单纯的享受,等回过神时,已是杯盘皆空。
晋州城的人都好饮馔,座中最擅品评饮食的齐大人站起来格外郑重拱手:“钟兄,你请的是哪位大家,可愿引荐?”
他看了一眼最后压轴的那道菜,感叹道:“此人技艺,已臻化境。”
已经抛除时下对于食材之极鲜、造型之工巧的极致追求,而将和字做到极致,来呈托食物本真之味。
齐大人一句话激起千层浪:“若齐某未猜错,这位大家必是出自京里秋家。”
众人停筷,惊讶至极之下,竟没人说话。
此时,外间门人却来报:“大人,有人登门要贺夫人生日。”
钟应忱接过帖子,慢慢念出两个字:“许——睿——?”
座中人面面相觑,还在愣神,却见许睿已翩然进门来,拱手先拜了拜,笑道:“今日前来,非是只为送贺礼,另还有事来请教。”
钟应忱好似同他极为熟识,只拱手道:“久违。”
好似从天降了一个闷雷,在座众人近乎控制不住瞠目的神情中,许睿慢慢说完了下一句话。
“今日许某要来请教的是钟夫人,秋大家。”
尤夫人走出钟府的时候还在恍惚,她只能想起池小秋站起走到屏风外的那一瞬间。
她同一个男子谈笑风生,所有人惊愕的神情集于他一身,钟应忱回身向所有人介绍她时,自然而然的爱重和骄傲。
他说:“这便是内子,池小秋。”
池小秋站在那里,大大方方的站在所有人面前,不是以钟夫人的身份,而是因为她自己,
秋大家,或者说,是池小秋。
那一瞬间,有些东西在她心?里崩塌了。
丫头小心翼翼问她:“夫人,那些菜。”
尤夫人忽然意兴阑珊,她翻了个身:“带回去吧。”
马车外,有几人正在绘声绘色地说着刚从钟府传出的新消息。
“京里的秋大家知道么,三天两头得宫里头来人下请字,现就在咱们晋州城里头呢,你猜是哪个?”
“嗨,还用你来说,谁不知道是钟府的夫人,要说哪能想着呢,官家夫人做了厨子。”
“厨子厨子,你看不起怎的,要说厨子一行能做到拔尖,也?好过你这个大老爷们,只会袖着手?在这嚼舌。”
“你们离得远,都不晓得,听得这秋大家出嫁时,就已在家乡开了酒楼了,到京里就给宫里老娘娘做过菜,当时圣上还赐了牌子——当时只当做小打小闹,哪里知道竟真是个人物呢。”
这事并没关乎是什么江山社稷,但又?似乎是件大事,便如一阵风,起于晋州,一路往南向北,成了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到后来,什?么钟家娘子,什?么官家夫人,都淡去了,只有一个亮堂堂的名字,池小秋,成了一个传奇。
池小秋并不知外头消息传了多远,只是在某一日收到徐晏然的一封信,上头酣畅淋漓写着:早该说了,痛快!
池小秋心?里一暖,刚折起新来,许睿就摇呀摇摇了进来,他帮着钟应忱办成了这件事,因此便心?安理得赖在钟府里。
他曾问池小秋,为什么要将他给?摊主的踏馃方子重改一遍,味道却不如之前。
池小秋拿起笔来,将材料写下来,挨个同?他计算用料成本和时间,将总数加到最后,不须多说,徐睿就已经恍然大悟。
“他们小本生意,你给?的方子当然精细,可太过精细,成本时间要涨上两倍,要用的豆粉称量也不容易——”她调侃:“后来阿公同我念叨,说,要不是徐睿这个名头听着就值钱,他可没时间费这个劲儿。”
徐睿只作没听见。
他心?高气傲,但池小秋技艺确然要高过他,且在厨艺一道常有独到见解,两人切磋起做菜来,有时是对手?,可争辩起来,不知那一句话说出来,又?戳中了一个巧思,刚才还斗得乌眼鸡一样的两人,转头就一起商讨起新菜。
池小秋还是常常出门去,不分远近钻到小街小巷,又?或是乡下去寻新菜,若是遇到合意的吃食,便自己兴致勃勃回家去改,改成了个新方子,便赠给?旁人。
许睿好奇,她出去他便也出去跟着跑,却还总被池小秋嫌弃不会打扮——太像个公子样,出去跟平常人说话,实话都要少几分。又?要到哪里知道山间有没有只当地人知道的土菜,村中谁人家里有没有什?么不为外人道的方子。
终于有一日,晚归的池小秋抱着整整两筐九叶菜回家时,迎着她的便是钟应忱的黑脸。
钟逢安端端正正坐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许睿摸摸鼻子,难得识眼色一回:“天太晚,我先回去了。”
寂静的室内,寂静的三个人,钟逢安匆匆扒了几口饭,找个借口便逃了,临走时还给?了池小秋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屋里头终于只剩下了两个人。
钟应忱瞥了瞥半坐在椅子上不安半坐的人,还是放软了声音:“还记得回家?”
说到下一句还是多了酸味:“不知道的还以为池大家的夫君姓许哪。”
池小秋终于想起来掰掰手指算自己近日在家能有几时,不由心虚:“谁说的,凡是人认出我的,都唤我钟娘子。”
她讨好地晃晃钟应忱的胳膊:“看,明明是你钟家的娘子哪。”
钟应忱想压住笑,却没压住,他轻叹:“你高兴就好。”又?板起脸定了个规矩:“可以后要是进山,要先跟我说,我陪你去。”
“遵命!”池小秋欢呼:“你是最好的钟哥,最好的夫君!”
她笑得太过绚烂,钟应忱没忍住,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又?接住她扑过来的身子,在心中默默说。
你也?是哪。
你是最好的小秋,最好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