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飞奔几步,拦住云韶,急着要解释,却见?云韶瞥他一眼,嗔笑:“你不是说饿了?那?点只?够塞牙缝,还能填得?满你肚子里这镇海关?看那?边”
林子里,云韶清亮的声音欢快响起:“薛少爷不是常夸说,自?己身手了得?,中午能吃着什?么,就?看你的本事?了。”
薛璃一时欢喜得?如在云里雾里,到了晚上做梦,梦见?喜床上坐着个新娘,从半掀的头盖里面偷眼往外?看,他心突突跳。
——那?分明是云韶的眼睛。
薛璃惊醒坐起来,月光拉长了影子,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想法。
可要一个厨娘进薛家?的门,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云韶是他心上一片云,却是薛府漫不经心踏过的一朵花。
若没有结果就?不该去招惹好姑娘,可薛璃忍不住,他坐不下也睡不着,只?出门一趟,脚就?不由自?主往云家?去。
这回他门都没进去。
门子说与他:“姑娘正在闭关。”
闭关做什?么呢?
朝中征召各地名厨进宫做膳,云韶也在应召之列。不过几日的功夫,她便要动身去京城了。
进上的菜色不能马虎,云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准备。
薛璃在门外?坐了一晚上,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云韶坐的是官府的车,高头骏马脚力很好,车夫一扬鞭,城门就?被远远甩在后面,云韶忍不住拨开翠帷向后看,她期待着一个人,可又不能说出来。
身后只?有扬起的尘埃,模糊了城门上古朴的字。
空无一人。
她闭上眼,靠在颠簸摇晃的车内,慢慢地眩晕起来。
怕错过了宿头,中午没能找地方吃饭,一群人停在一处树荫下闲坐片刻,同?行使女敲她的车窗,慢声请她下来吃饭。
云韶懒懒回:“不用。”
翠帷刷得?被拉开,熟悉又急切的声气儿:“怎么不吃呢,中午哪能饿着!”
金色的阳光一下子跳进来,点燃了她眼睛神采,就?那?么在一瞬间?,骤然?亮了起来。
薛璃骑在马上,拉紧了缰绳,望向她。
心照不宣。
薛璃送了她一路,直送到宫门前,云韶转头看向那?深深宫廷,又回过身看他。
“你会走吗?”
“不会,”薛璃笃定地回答:“我就?在宫门外?等你。”
云韶眨着眼睛,泪意漫了上来:“可那?要很久。”
“我可以慢慢等。”
他知道,云韶定然?会留下来的。
果然?,不到几天,市井上都在传太后新留了一个厨娘,说她是技艺如何精妙,又如何在众位大厨之中独占鳌头,得?了太后赏识。
当时与她竞争到最后的另一个厨子姓周,手艺也是绝佳,却还是输在云韶一道芙蓉蟹斗之下。太后说不宜太过铺张,还是将?周厨子遣出宫,只?留下云韶。
自?此,云韶在太后宫中为?厨,创新许多菜色,几成宫中一绝,凡是太后宫里置宴,都由她来主宴,几年下来,太后竟是半点离不开她。
一转眼,云韶已经二十余岁。
有次一个诰命夫人进宫陪太后说话,云韶正在侧陪伴,夫人便打趣说:“这样贴心的人能长长久久陪在娘娘身边,也是她的福气。”
太后却道:“哪有长长久久的事?,到底是女孩家?,不能因哀家?的缘故耽搁她青春。”
夫人忖度太后意思,捂嘴笑道:“要说多得?是两全法,便要看这姑娘了。”
后来人不知太后和云韶谈了些什?么,不久,宫中太后下了懿旨,赐云韶金银妆奁,放出宫自?行婚嫁。
一去七八年岁月,宫门依旧,云韶缓缓行出,冲着薛璃笑了起来。
她说:“我回来了。”
云韶没有问薛璃,薛家?是如何答应这门亲事?的。只?知道没两天,他顶着脸上左右两个红肿的手印子冲上门来,乐疯了一样。
他说:“成了!咱们的事?儿成了!”
问名,下定,请婚,定期,一步一步走得?水到渠成,连宫里太后都送来贺礼,这门亲事?,热热闹闹,盛大极了。
喜床上,薛璃揭开盖头的那?一瞬间?,以为?入梦,可云韶含羞悄悄拧他的一把,又让他回了现?实。
“别看啦,先把酒喝了。”
旁人起哄,说新郎看新娘子看呆了,薛璃头一次不回人的嘴,只?晓得?红着脸憨笑。
那?一天,他便想,圆满两字如何写,不过十五月,新婚夜,美人面。
婚后第二天,拜爹娘,薛璃原还担心爹娘会把对自?己的气撒在新妇身上,却不想,他们虽然?神色淡淡,却还是喝了媳妇茶给了礼,嘱咐薛璃:“成家?的人了,以后要上进。”
薛璃果然?上进,云韶上灶,他添柴,云韶采买东西,他跟着问价,云韶做饭,他打下手,还总被嫌弃,云韶喜欢梅花,他想法弄来了难得?品种,名唤雪下梅,像养祖宗似的养了半年,养成了。
薛璃一帮旧朋友嘲笑他自?成婚就?被系在了婆娘裤腰上,薛璃白了他们一眼,挨个踹过去,狠啐道:“你们倒像让人拴呢,娶得?着么你!\'
不到一年,薛家?老太太办寿宴,云韶跟着大嫂忙前忙后,来参宴的人都赞这宴筹备得?好。
有人笑:“怪不得?尊府三奶奶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做菜的功夫,那?可是炉火纯青。”
薛璃正在斟酒,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不远处的母亲,霎然?沉下的脸。
月亮终于满过了头。
此后的日子在薛璃脑中混乱得?不可名状,一会是薛母命他去书院进修是肃然?的面孔,一会是云韶噙着泪默然?相对的背影,一会是那?笺凄红的和离书。
云韶寄去了最后一封信,平静又坚决。她说薛家?的媳妇不能做菜,她不能不做菜,只?能不做薛家?的媳妇。
薛璃急冲冲赶回家?时,院中早没了云韶的踪影,她的东西被收得?干干净净,只?有墙脚处缺了一片的古瓮,和几枝干枯的梅枝。
瓮上还刻着的诗依稀可辨。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1
江南人已至,盼归人无踪,薛璃甚而来不及和家?里争吵些什?么,他四处寻访云韶的踪迹,直到有一个游方人送来了一星半点的消息。
去见?云韶前,薛璃想了许多法子,要怎么让她点头回来。如果她不愿意做薛家?的媳妇,他便可以不做薛家?的少爷。他重写了一封婚书,两个名字都是自?己填的,填的时候他忍不住微笑。
请婚请婚,再请一次又能怎样,只?要云韶愿意。
离了薛家?的云韶便如一片闲云,游迹四方,有人晓得?她的,都叫她云痴,说她能为?着去试一道菜的火候整宿整宿的熬,但凡要试新菜,眼里别说别人,连自?己都没了。
薛璃最后找到云韶的时候,她正长眠于一处山崖之下。
云韶是怎么滚落到崖下的,无人看见?。
可能是山路陡峭,可能是赶路疲惫,可能只?是为?了山上一棵同?他们院里一模一样的雪下梅。
从此,薛家?少了一个少爷,多了个昏昏颠颠潦倒在街上的薛一舌。
很多年后,他流浪到了柳安镇,无聊算着自?己还剩下多少日子,从不会做饭的薛少爷,如今已修成了个厨子,可有什?么意思呢?
直到他在云桥上看到了一个小?姑娘,顾盼神飞,和爱静的云韶好像没什?么一样,可透过那?双眼睛,又是一样的执着和热情。
他想:云韶会喜欢她的。
他常常恍惚,池小?秋同?云韶一样聪明,聪明到一样菜能自?己翻出十几种花样来,也执拗,能为?了刀工火候熬上成宿成宿,他又欣然?又恐惧,直到有一天,一个消息在京城炸开。
人人都在传说池小?秋的名字,说钟府的夫人竟然?就?是秋大家?。
像油锅在心上沸,难言的心痛,他醉倒在梅花树下,恐惧渐渐站起,映出一个影子。
正是他自?己。
一样的人啊,不一样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1引用诗词《杂诗三首.其二》王维
ps:到底完结,谢谢大家的支持,下个故事有缘再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