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爷没那么深的心机,不过上了年岁,精力已是有限,只想早早地搂了姨婆睡觉,见得刘知县要开溜,也借了“明日去贺蒋家”的由头,开溜。
送了刘知县王太爷离府,留下田大刀程大炮,还有小刀小炮两个二楞子,在院坝里陪了堂主副堂主们热闹。
众人拥着老爷子,进得内堂。
蓝风生扶了于爷子上座,退后两步,扑通,单腿跪地,右手抱左拳,却是翘着两个大拇指,冲着老爷子连着三揖。
嗬嗬,袍哥人家的切口,哦,就是袍哥内部的接头暗语。
于老舵爷当然识得:重庆忠义社冯什竹舵爷的属下。
“哦,起来,起来,自家人,不必虚礼的。”老爷子一边还礼,一边说道。
嗬嗬,这个蓝风生,明里是法国天主教会川东教区主教李若瑟的翻译,暗里却是冯什竹的属下袍哥。
蓝风生,本名蓝田玉,广西花县人氏,少年便进得县学。其时,有个老乡,名叫洪仁坤的,一边儿开馆设塾,一边儿勤习八股,志在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可惜到得二十五岁上,仍是个破落秀才,恰好拣着本破书儿,名作《劝世良言》,读着读着,泛了心思,对书中之义略加改造,创了个“拜上帝教”,伙着一帮子小伙伴,在民间宣扬教义,广收信徒。门徒多起来,洪教主的心也野了起来,后来,竟伙了一帮子难兄难弟,在金田这地儿揭竿为旗,斩木为兵。
这个花县老乡洪仁坤,大家都晓得的噻,后来改名洪秀全。
半大小子蓝风生,也曾听得洪教主的讲义,但对这个“拜上帝教”,却是多有歧解。有那么两三次吧,洪秀才正讲到入港,一众的信徒也正听得入港,蓝小子便提问起来,提问就提问吧,偏偏有些问题让人难以言说,以至于让台上的讲师有些个尴尬。讲师一尴尬,下面的受众也就有些不高兴了。受众不高兴了,蓝小生难免就挨上了拳头脚掌的,拳头脚掌来得凶了,蓝小生吃痛不过,只得灰溜溜地夹了尾巴,避走他乡。
一路艰辛,一路辛酸,半大小子蓝风生,竟避走到了珠江口外的一个小岛子上,名叫濠镜澳,自嘉庆年间,濠镜澳这岛子便租给了佛郎机人。
这个佛郎机,现在名做荷兰国;这个濠镜澳岛,现在名做澳门。
既是洋人所租之地,来往的自然多的是洋人,恰恰,其中有个法兰西洋人,名叫若瑟夫·德·拉·刚撒雷斯,哦,这洋人,名儿老长的,后面还有啥,搞不清楚的,反正,大家简简单单,呼其“若瑟夫”。
“呃,若瑟夫?”于信达瞪大了眼,看向蓝风生,“我的那些个洋先生,其中便有两个法兰西国人,曾说与我听,这个若瑟夫,是法兰西国的一个大家族哩,或与约瑟芬那女子有些关联,也是说不定的。”
“约瑟芬?”张全有冲着于信达直翻白眼,“约瑟芬,甚个东西?”
于信达嘻皮笑脸地,“哎呀哎呀,还说啥见多识广哩,连个西洋大美女约瑟芬,也不曾知道。小弟说与你知哈,拿破仑,哦,法兰西国皇帝拿破仑,讨了个寡妇做皇后……”
“寡妇皇后?嗬嗬,就你这破嘴……”张全有一巴掌拍在小舅子的脑瓜子上,“再说了,蓝先生这故事,讲得正精彩哩。”
若瑟夫这家伙,与寡妇皇后是否关联,蓝先生自是不知的。这个若瑟夫,本是法兰西国的一个教士,却不知什么原因,在国内的名声很是糟糕,呆不下去了,便求了教廷,派来中国。因其不通中国话,正在澳门寻觅,欲要找个通译,恰恰,蓝风生在澳门岛上呆得数年,与西洋人多有往来,无师自通,竟习得西洋之语。
洋教士若瑟夫急求翻译,蓝风生急求有米下锅,便如干柴遇着了烈火,双方一拍即合,自此,蓝风生便跟了若瑟夫,忝为通译。
于平江恍然:“哦,蓝先生当年所遇的若瑟夫,便是今日重庆的主教大人李若瑟了。”
蓝风生点点头:“正是,正是。”
老爷子:“呃,不对哟。这个教士老头儿,本名若瑟夫,现名李若瑟,名儿改了也就罢了,咋个把‘约’姓也改了,换作‘李’姓呢?这个,说不起走噻!”
蓝风生:“嗨,这西洋教士哩,为着方便传教,大多都会随了各地的风俗,取个当地的名儿,这个,常见得很。”
老爷子点点头:“哦,算是搞明白了。这个李若瑟,中国名儿,哦,如此推断,李路易那厮,也是个中国名儿吧?”
蓝风生:“老舵爷明智!只是么,那日县衙公堂,李路易行个‘先声夺人’的计策……”
老爷子:“先声夺人?啥意思?”
蓝风生:“《三国演义》有个故事,说那张翼德大战长坂坡,一人独骑,大喝一声,便吓死了曹操两员大将。李路易听得这故事,便寻思要用蛮横霸道的作派,先从气势上压了你们。”
满堂的狂笑:李路易这厮,好耍!好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