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真拉着陆由的手,在三花精神病院全体工作人员的注目下,灰溜溜地钻进奥拓,试图用夜色遮住难堪。
难堪就像一张拉满的弓,弓开没有回头箭。
车轮急速旋转,差点没将门口的三朵红花碾碎,溅起遍地泥泞。
山路弯曲盘旋,沐浴在月光下,好像一条脏污的衣带,首位不能相顾。
耳边除了悦耳的引擎声,再也听不见保安们的怒斥以及医生们的责骂。
李时真总算松了口气,他原本想将时间暂停然后逃之夭夭,却提前被陆由看穿意图然后严词制止。
结果就是他们双双被列入黑名单,永远不能再来探视。
“你跟‘画家’似乎挺聊得来?”陆由故作轻松地问,她被保安从12号房间架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李时真从隔壁13号房间出来,而“画家”似乎很不舍得他离开。
李时真嘿嘿笑道:“没办法,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我在他眼里,会是一颗石头。”
陆由随口问:“他怎么说?”
李时真无奈地说:“画家很固执,咬定石头不放松。”
陆由看着车窗外闪过的枯藤老树昏鸦,又问:“那我呢?”
李时真嘶了一声:“只要一提到你,画家准犯疯病,我没敢问。画家说,我们还会回来,如果真是这样,到时候再问吧,哈哈。”
他转头看了陆由一眼,眼波中泛着温柔,“我帮你问了陆叔叔,画家说他是个思想者。这个答案也太不靠谱了,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
陆由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法国雕塑名家罗丹刀下的雕塑思想者。
还别说,抛开容貌不提,方才在13号病房里见到的场景,竟然有七八分神似。
李时真见陆由表情起伏不定,心中忐忑,终于忍不住问:“陆叔叔怎么样?”
怎么样的意思很简单,究竟是不是精神病。
陆由摇头:“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我觉得他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时真附和道:“一定是这样。”
陆由叹了口气:“如果能够听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就好了。”
李时真嘿嘿笑道:“说不定我有办法。”
陆由低下头:“你用不着安慰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办法。”
李时真单手扶着方向盘,抽空撩起刘海:“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陆由立刻来了精神:“什么办法,快说!”
李时真卖着关子:“办法是有,但是有条件。”
陆由道:“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李时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条件就是,跟我约会。”
陆由下意识回答说:“做梦!”
李时真忽然想起一句话,与其喜欢深夜的梦,不如爱上清晨的风。
明天会有风吗?
次日天明,优名店婚姻登记处。
“什么,你们要开始约会?”
何生我此言既出,原本喧闹的小吃店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一丝风也没有,就像昨晚那样。
陆由的脸皮再怎么厚,也挡不住这满屏的尴尬。
为什么会答应他呢?
她的记忆倒流成河,河水的源头开着三朵张牙舞爪的曼珠沙华。
陆由与李时真离开三花精神病院后,折返婚姻登记处,接了吕不详与何生我。
气氛从这个时候开始,就有点不对劲。
何生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陆由,想到吕不详方才提到这个可爱的女孩很可能就是院长临死前说的阴谋家,紧张而又激动地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陆由从后视镜中看到何生我表情古怪,没话找话:“小何,晚饭吃什么呀?”
何生我将腮帮子鼓了半天,搜肠刮肚,最后憋出来五个字:“文思豆腐羹。”
李时真道:“这玩意儿好是好吃,可不顶饿呀。”
吕不详正襟危坐:“还有昨天没吃完的猪油烧饼。”
车灯犹如两盏萤火,根本撑不起夜的漆黑。
车轮跌跌撞撞间,将水泥路面轧得辚辚作响。
众人各怀心事,路上再无闲话家常。
似乎过了一万年那么漫长,总算回到悲喜凶宅。
门前挂着的木头牌子在今晚显得格外刺眼。
一悲一喜。
何生我忽然高声道:“阿真,咱们门前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李时真啧了一声:“你这记性也忒差了,瓶子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这四个字取自一幅对联,‘一颦一笑一心足,一悲一喜一生误’,说的是春秋时期,越王勾践派出西施向吴王夫差施展美人计的故事。”
何生我意味深长地看着陆由:“哦,原来是美人计,陆由你知道吗?”
陆由微笑不语。
李时真嘿嘿道:“美人计又如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吕不详左右开弓,给两人各自赏了一巴掌:“饿了,快去做饭。”
李时真借口要与陆由商谈要事,中途离开了厨房。
厨房里只剩下何生我与吕不详两人。
锃亮的刀锋在光洁的案板上跳动着,每跳一次,何生我的左手便向后移动些许,掠过纷飞如雪花般的豆腐丝。那动作实在太快,在旁人看来,何生我的左手毫无停顿,刀锋似乎在追逐他的指尖,幸好总是差之毫厘。
吕不详看得眼花缭乱:“你平时如果能保持做菜时候的冷静,何愁揪不出阴谋家。”
何生我停住刀锋,傻傻地问:“我在门口给阿真的暗示,很明显吗?”
吕不详叹道:“那根本就不是暗示,而是明示。阿真有没有听懂我不知道,但陆由肯定是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