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李堂说的是旁人,刘依必会娇嗔、羞涩,然后郑重其事的解释,但于苏寒,这么多年的相处,她早将他当做了自己的亲哥哥,自是大大方方的。
李堂见刘依虽然大笑,但言语确十分恳切,不像遮掩之词,当即喜上眉梢,说道:“嗨,是我误会了,师妹不要介意才好。”苏寒见李堂眉宇间的喜色,暗道:依依当真是无知,若让这李堂继续误解下去,说不得他便死了这份心了,也免得他日后愁伤。刘依止笑,说道:“好了,这功夫早饭应该是做好了,我们回去吃饭吧。”说罢,三人便下山去了。
李家父子一行人在天星剑派已住得有十余日,刘蓄墨与李泗免席则同坐,寝则同榻,白日间也少不得切磋武艺,年少之时李泗免功力要强于刘蓄墨,但这么多年来,李泗免忙于军务,功夫的修行倒是落下不少,而刘蓄墨自创立天星剑派以来,日日修行,朝夕不辍,功力倒是强过李泗免了。
李堂与苏寒和刘依十余日来逐渐熟络,也常带着李堂游玩这附近的胜景。但苏寒心中却始终提防着这李堂,三人玩耍之时,也常将刘依拉过自己身旁,不与李堂过多接触。
这日夜深,卧房当中,李泗免就着热茶送下两颗药丸入肚,却止不住的咳嗽开来。刘蓄墨见状,愁声道:“恩兄这伤势过得这许多年还不见恢复么?”刘蓄墨实则是心中有愧,当年李泗免虽救了自己的性命,但也受了那位高手一掌,因此才落下这终身的病根,便是张神医看过也无法根除,只能教他个方子,服上一些药丸来缓解伤痛。李泗免叹道:“多亏的张神医相助,这病根子虽治不好,但平日里却也不得发作,只不过天气凉下来的时候会咳嗽几声罢了,倒也无甚大碍。”刘蓄墨道:“我这里倒还有一些宝材,虽算不得顶级,倒也颇为罕见,明日我便让人煎来与恩兄补补身子。”李泗免哈哈大笑道:“刘老弟费心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我看近几日来,堂儿和依依倒处的热闹,我这孩儿不像我这般洒脱,性子有些孤僻,要与人投缘倒也不简单。”刘蓄墨捻着黑须,微微笑道:“年轻人之间只要脾性相投,熟络起来自是快的。”
李泗免端起茶壶,斟上两杯热茶,道:“刘老弟,还记得十余年前,咱俩儿的约定么?”闻言,刘蓄墨面色一动,回忆起来。那时节,李泗免来探望刘蓄墨,初见幼年刘依,便喜爱的不得了,日日抱在怀中逗玩,临走之时更与刘蓄墨相约,结下了儿女亲家。
刘蓄墨暗道:我倒是忘了这一节,李堂论品貌和依依算得上是一对佳偶,但寒儿与依依感情甚笃,且多年来成长在一起,亲密无间。况且我将寒儿视为亲子,他又不顾自身安危救我性命,更受凌兄相托照料,若拆散他与依依,我又如何对他得起!
李泗免见刘蓄墨面有难色,摆手道:“刘老弟许是有难处,这当中若真是有些原委,就算我唐突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刘蓄墨闻言,连道:“恩兄不要误会,我看依依与堂儿才貌相配,可谓是一对佳偶,但我们总归得问问儿女们的意见才好,莫要错点了鸳鸯谱,惹得他们埋怨。”李泗免朗声大笑,道:“甚好,甚好,明日间我便问问堂儿的意思。”又聊得片刻,二人便上榻安歇了。
刘蓄墨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此事实在是一件两难相全的难事。无论将刘依许给哪一个,他总得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及至天光大亮,刘蓄墨才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他要先去问问苏寒和刘依的意思,若二人真有情意,他就算舍的老脸不要,对不起这位恩兄。也绝对不能负了苏寒。
吃过早饭,刘蓄墨与李泗免各分一堂招过三人。刘依与苏寒站定在刘蓄墨面前,心中都有疑问,不知师父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刘蓄墨当先开口道:“寒儿,你与依依虽算不得总角相交,但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我有意将依依许配与你,也好成全了你们这段姻缘。”
刘蓄墨开门见山,只道二人会万分欢喜。却不想二人皆是脸色大变,苏寒更是焦急出声道:“不不不,师父,您误会了,我只当依依是亲妹子,哪里能生娶她的心思?请师父收回成命。”刘依更是险些哭了出来,连道:“爹爹,你不要拿女儿玩笑好不好,师哥当我是亲妹子,我也只当师哥是亲哥哥,怎么能嫁给他了。”
见二人连连推却,神态颇多焦虑,刘蓄墨心知他们所说非假,又待再确定一番,道:“你们当真不想成婚?”
“我不娶!”
“我不嫁!”
二人皆是斩钉截铁的同声而出,没有丝毫犹豫。
刘蓄墨心中松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暗道:寒儿与依依既不相恋,倒是我一直以来误会他们二人了。如此甚好,我倒可以全了与恩兄之义,守了当年的承诺。手捻胡须,刘蓄墨笑道:“既如此,那此事就此作罢吧。”
苏寒和刘依刚要松一口气,又听刘蓄墨说道:“当年我与恩兄有姻亲之约,如今,我看那李堂品貌皆可,和依依倒是正好相配。”
不待苏寒开口,刘依已垂下泪来,出声道:“爹爹为何总喜欢乱点鸳鸯谱,师哥我不嫁,李堂我更不嫁。若非要女儿嫁给他,女儿倒不如死了的好。”从小到大,刘依对刘蓄墨说话总是恭恭敬敬的,不敢半点忤逆爹爹的意思,像今天这种话还从来没对刘蓄墨说过。
刘蓄墨耳听得刘依说出自尽的话语,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放肆!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哪由得了你作主!”苏寒见师父发怒,心中畏惧,但又看得师妹委屈的模样,心下不忍,索性壮着胆子说道:“师父,师妹心里牵挂着百里惊风,当日他离开之时,已与师妹定下了情约,还望师父成全,莫要让师妹抱憾终生。”哪知刘蓄墨闻言,更是愤怒,重责道:“不成话,不成话。依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男子私定终生,我从小教导你的诗书礼仪都到哪里去了?”刘依早已是泣不成声,捂着脸跑出了房间。
半晌,房间里寂静一片,无只言片语,苏寒叹了一声,道:“师父,您难道真的舍得让师妹一辈子伤心吗?”刘蓄墨怒气稍减,叹道:“寒儿,你年龄尚小,许多事情还不知道。”
刘蓄墨又将当年自己如何被高手追杀,李泗免如何为救自己受伤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说予了苏寒听,说道最后,刘蓄墨长叹一声,道:“寒儿你说,恩兄这份恩德要我如何报答?”苏寒起先还埋怨着师父,听完此节,不禁暗道:若我是师父的话,便是李伯伯要我性命,我也立刻就给了,也难怪师父态度如此决绝了。
虽是这般想,但要苏寒眼看着师妹终生伤愁,他却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当此关口,门外李泗免携李堂迈步进的房,脸上尽皆挂着灿烂的笑容。李泗免笑道:“刘老弟,我这痴儿原来早就恋着依依了。就不知依依怎么想?”闻言,刘蓄墨心底一沉,但还是出言道:“既然堂儿有心,我这个做长辈的又怎么能不成全。”闻听此言,李泗免笑容更胜,朗声道:“妙极!妙极!你我兄弟自此一番,义上加亲,堪为大幸。堂儿,还不拜谢世伯。”李堂跪倒在地,喜道:“多谢刘世伯成全,小侄定一生一世对师妹好,不教她受半点委屈。”刘蓄墨迎起了李堂,便和李泗免谈论起了婚嫁之事。
苏寒却是暗自叹息,心道:师妹跟了你,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笑了,你又谈何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心中怏怏不快,苏寒没了兴趣听他们谈论婚嫁之事,向刘蓄墨和李泗免施礼后便即告退了。
入夜时分,晚风微凉,黑夜黝漆,夜空中只隐隐显露一丝月角。眼下正是深秋,便是这巴蜀之地到了入夜时分也少不得添上几许寒意。
刘依独坐香闺,依靠在窗前,白净的脸颊上满是泪痕,瑟瑟秋风拂过窗外草叶,引得一阵沙沙之声响起。借着微弱的烛光,刘依将手伸出窗外,任秋风拂过玉手,黯然喃喃道:“秋风,秋风,你若真是有情的话,就把我的思念带给惊风哥哥吧,请你告诉他,依依现在好难过,好伤心。”顿了顿,又道:“不,不,你还是别告诉他这些事情,免得惹他烦恼,我只要你告诉我他的境况,他在心里还想着我,念着我吗?可惜,可惜,我怕这辈子都难以相聚了。”扯动心中愁丝,刘依忍不住呜呜啜泣起来。
刘依没注意到,苏寒已经打开房门,坐在了刘依身旁,见刘依这副凄苦的模样,也是悲从引来,眼睛也开始红了起来。苏寒颤声道:“依依,不要伤心了,莫要哭坏了身子。”刘依转头看见苏寒在侧,似乎是找到了依靠,扑进苏寒怀中,哭闹更盛,泣道:“爹爹、爹爹怎么能拿我的终身大事玩笑,这辈子、这辈子除了惊风哥哥,我谁的不爱,谁都不嫁,没了惊风哥哥,我在这世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的干脆。”苏寒知刘依性子烈,急出声安慰道:“依依,你可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惊风大哥为你种情至深,你要死了,世上留他一个人,难道不可怜么?”刘依泣声不止,道:“可是,可是爹爹他要我嫁给别人,我该怎么办?到底怎么办才好?”
苏寒道:“倒也不打紧,我有法儿应对,我看那李堂倒是个好人,我们把这个中因果说与他听,他倒未必不肯成全。如是不肯,我再想别的办法,总归不能让你嫁给他。”刘依稍止哭泣,道:“真的么?师哥,你真的肯帮我?”苏寒轻轻拍了她额头一下,笑道:“傻妮子,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同你一伙的。”刘依破涕为笑,她自是知道苏寒的机敏,有他相助,也减轻了不少她心中的悲伤。
转过来天,苏寒携刘依找到李堂,李堂初时欣喜,但听二人说完原委后,不免心中悲痛,但见刘依哭的梨花带雨,娇容甚怜,心下暗叹:也罢,她既不钟情于我,我何不成全于她。也教她往后记着我的好,在心里挂念着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当下说道:“师妹,你也不要伤心了,晚饭时分我便告知家父,绝不强求于你。”闻言,刘依连连道谢,苏寒也是放下了心头巨石,不免对这李堂生出许多的好感来。
在苏寒和刘依的叫声道谢中,李堂凄然告退,独自出门寻了一幽静树林端坐,心下惆怅,真好似涌起千般波澜。
李堂折下一片黄叶,心中暗道:我本以为依依钟情于苏寒,却不想他于那叫百里惊风的男子痴情更甚,唉,罢了,罢了,强自要她嫁于我,也不过是徒增伤悲而已。脑中却是不自觉的回忆起这些日子来与刘依相处的画面,不觉间,两行情泪已经挂上了脸颊。李堂将手中黄叶捏碎,恨恨想到:我第一眼见到依依,心中便已欢喜着她了,这辈子要是不能和她在一起,往后的日子岂不无趣。我就不信,以我的至诚感动不了她,我先让她嫁于我,后面的日子里再慢慢感化她,我倒不信,她不能倾心于我。
李堂家世显赫,加之相貌英俊,平日里也少不得惹一些女子心驰神往。这也令他对自己越发的自信。认为自己日后定可感化刘依,使她倾心想从。
但又苦于这非大丈夫所为,于父亲李泗免从小之教导之理念相悖。当下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里,不知如何是好,竟连日头渐落都没有察觉。
到的晚饭时分,李堂才珊珊而来。席间,刘依神情缓和,不似昨日那般悲伤,刘蓄墨看到,心中认为刘依已经想通了,决定遵从自己的吩咐,不免生起浓浓的疼惜之情。
席间,杯筹交错,李泗免与刘蓄墨免不了大谈儿女婚嫁之事。刘依听着,精致的面容也笼上了一层阴云。苏寒只盼着李堂快些将话说出口,但却迟迟等不到。苏寒心中忐忑,预感不妙,席间多次借着敬酒的名义用眼神暗示李堂,但李堂却总是故意躲开他的眼神,不与他目光相接。
刘蓄墨哈哈笑道:“堂儿,我就这一个爱女,虽然爱闹些小性儿,但还是要你多多包容她一些才是。”李堂恭敬道:“刘世伯安心,小侄要是让师妹受了丁点委屈,家父也是不会放过在下的。”
刘依脸色一白,苏寒也是心头一紧,暗自骂道:我只当他是个君子,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卑鄙小人。我更不能让师妹嫁于你了。心中热血一涌便要当众将百里惊风的事情讲出来。话到嘴边,又考虑到师妹的名节,这些话如果当众说出来的话,她的清白可就毁了。
怏怏不快的二人早早告退,摸着夜色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着。刘依忧道:“李哥哥许是后悔了他的承诺,这下可该如何是好。”苏寒啐了一口,道:“什么东西,当真是个假君子真小人,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他好好教训他一番。”刘依寻了一块石台坐下,凄声道:“难道就真的没法子了吗?”
苏寒把心一横,出声道:“谁说没法子了?今晚我们就走,我带你去找惊风!”刘依先是一喜,后又摇摇头,叹道:“这样定会惹爹爹生气了。”苏寒说道:“师父生气自然由我受着,你难道真的想嫁给那个卑鄙小人吗?”
“这……”
刘依陷入了纠结当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