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最后一名外地教士团团员抵达盖娅城。于是,全体成员齐聚圣山,来到翻修过的朝觐室外面。自卡钦斯基左瞳遭遇袭击后,教主办公区暂移他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双瞳里的灯火依旧彻夜不熄。
真理教权力架构中几根最重要的支柱都来到这里。韩宗周属下有财政主管潘伟长,行政区划委员会主管阿基鲁尔,全球治安总管雅兹达尼。护教军全球总带领恩格马尼身边有东大陆方面军总带领,泰族人永猜玉元帅,护教海军南大洋总带领乌卡里元帅。
在封疆大吏中,崇圣大教区的李永贤代表东方大陆,亚马逊大教区的布努代表西方大陆,马格里布大教区的阿里·阿塔卜代表南方大陆,亚圣大教区的麦茨代表北方大陆。威震南半球的帕尔哈蒂并不代表任何大陆,但她身为第五号教主递补人选,自然也能坐到这里。
此外,这群人里还有稽查总监玛辛加,以及书生气十足的中央养成院院长依里普斯。这两个人坐在一起,前者显得更阴,后者显得更呆。
众人排好队,在门外齐声呼唤。“天人合一,众生普济,百教汇宗,万族领袖,圣教主巴达察里亚至尊,余等请求觐见!”
全教二号人物哈杜里走出门来,语调沉痛。“圣尊抱病接见大家,请各位肃静,并致最高尊礼!”
所谓最高尊礼就是下跪。真理教执政初期,科学时代平等习惯尤存。高官有事求见教祖,只需行鞠躬礼。第八代教主秋田章改为单膝跪拜,他在喻令中称,教主是自然天道在人世间的活化身,跪拜教主就是培养信徒对正道的谦恭之心。尤其是朝中大员,平时权力滔天,如果没有一点恭敬之心,势必飞扬跋扈,不可抑制。
再到35代教主李长天主政,重要场合更是借鉴旧汉俗,改成双膝下跪,前额触地。
大家走进室内,只见薰香缭绕,并无人迹。等了片刻,墙上一扇木门打开,一辆竹木精编而成的轮椅被推进来。巴达察里亚萎靡地瘫坐在轮椅上,一条左腿齐膝断去,脸上留下几处疤痕。这还只是外表看得见的伤处,刺杀者在火药中埋设钢钉,巴达察里亚身上至少有十几处被割开的伤口,有的至今仍在化脓。
但这还不是他最严重的创伤。巴达察里亚那双眼睛萎靡不振,脸上肌肉纹丝不动,若不是皮肤还有些红润,整个人就像泥塑木雕,似乎已经进入教义中宣传的致高境界,天人合一,物我两忘。
一阵异香伴随教主进入会议室。本来,教士们就经常燃香修练,或者往身上洒香水。不过这股异香大为浓烈,绝不适合修真养性。队中有人经验老道,立刻猜测教主身上一定散发恶臭,才不得不用浓香掩饰。
“圣尊抱病接见大家”只是句官话,此举真正的用意是要让大员们看看教主的真实情况。他已经退化为行尸走肉,只不过,这副躯干上还嵌着个圣尊的符号。巴达察里亚在爆炸中头部遭遇重击,导致脑血肿。自然医术不懂开颅引流之术,无法消除肿块。巴达察里亚从此神智不清,大小便均要人照顾。
一位妇人推着轮椅,出现在大家面前,表情沉痛至极。这就是当今教母,汉族女人陈诗音。她出生在一个贵而不富的教士家庭,与丈夫相濡以沫几十年。巴达察里亚成为教主后时时告戒夫人,自己得到大位实属侥幸,亲人不能造次。所以,陈诗音和一对儿女从不与闻政事。就是座中这些终日勾心斗角的政客,对她也都保持尊敬。
“教母,圣尊他?”陈诗音之外,座中惟一的女性帕尔哈蒂关切地询问。
陈诗音抽泣着说不出话。她不愿意让丈夫出来,就是怕这副样子有失尊严。巴达察里亚偶尔说几个字,也是语无伦次,口齿不清。别说圣尊,他连人的起码尊严都不复拥有。
不过,这样重要的会议,作为权力中轴,不得不推他出来展览。陈诗音护送丈夫来到这里,感情上已是非常勉强。经帕尔哈蒂这一问,更是忍耐不住,积攒多日的泪水滚了出来。
“几个流派的御医都说,圣尊遇袭伤及髓鞘,何时恢复无法知晓。”哈杜里叹了口气。其实,没有科学的检测仪器,医生根本无法确诊伤情,不过是凭借经验胡乱诊断。“好在教主功力之深,天下无双,邪气终不能夺命,这也是本教之福呀。”哈杜里不忘说句圆场的话。
帕尔哈蒂二话不说,来到教主轮椅跟前,双腿跪下,低头亲吻他的右脚面。然后再起身,走到陈诗音面前,向教母躬身问候。她这一带头,所有与会者都醒悟过来,轮流走到轮椅前,或真诚或勉强地履行这一程序。自始致终,巴达察里亚盯着地面,毫无表情。来来往往的人进入他的视野,进不了他的心灵。虽然众人忧心忡忡,他却是大厅里最不烦恼的一个人。
每个人都知道,教主已经呆痴了。
等大家都回到座位后,陈诗音擦去泪水,微低着头,望着桌面,视线不和任何一个人相交。“各位都是本教栋梁,你们在这里商量政事,我没资格参与,也不便插话。我只想说一个心愿。圣尊为正教遮风挡雨二十年,辛苦操劳,无以铭记。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但愿他能早日歇息,懿养天年。”
在座众人虽然铁石心肠,听到这段肺腹之言,也不得不动容。只不过真理教千年历史上,从无一个教主在有生之年退位。势关全局,此人在位与否,已经完全不是他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