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娘左手提溜着菜篮子,右手拎着串铜铁钥匙,由于眼神不太好,试了两次才锁好木门,这宅子有些年头,略带古风,朱门红墙青石阶梯,墙头铺着石瓦,在这一带屋顶有瓦的都极少,更别提围墙上有瓦片的,宅子的落地很广,墙根零零落落的长出些许杂草和不知名的小花,每逢春暖花开之时,整座墙就是一道风景,邻街的孩童常常来这嬉戏玩闹,采花弄草的不亦乐乎。
“妞子,快起来,让我看看你摔哪了。”小名叫狗子的男孩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膝盖,弯下身子迅速扶起妹妹。“哥,我没事,就是包子脏了”妞子脸蛋上两根稀疏的眉毛聚拢在一块,嘴巴撅着,从胸口袋兜子掏出两个皱巴巴的白面碎团,妞子饿得实在难受,忍不住先吞了一口,一大半都给落了肚,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很对不起哥哥,把剩下的都给狗子递了过去。狗子接过手一口下肚,舔了舔手指缝上的包子面皮,两人相视而笑,一个笑自家哥哥这幅吃相实在难看,一个笑自己妹妹的嘴角还留着白沫子。笑到一半男孩就有些伤心了,他的母亲从小便教导他男子汉大丈夫绝不可做偷鸡摸狗的事,这次他不但自己犯了错还连带着妹妹,想到这狗子有点怕,怕九泉之下的娘亲知晓了会不要他。
踏出没几步的吴大娘远远瞧见两小人在墙根边站着,走进一瞧,男孩上身的衣裳都快过了半个膝盖,布鞋破破旧旧,一只大脚趾无奈的漏在外头,小女孩好些起码穿的是合适的衣裳,在这快进冬的日子到也显得不算单薄,吴大娘轻声问道“你俩在这干什么呢?”二狗转身一看是个和蔼的大娘,他微微曲下身子,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刚要开口回答,结果身后冒出一个气喘如牛的汉子,汉子一手一个紧紧抓着两孩子的手臂,狠狠的说道“死小鬼,偷你爷爷的包子,今儿个和我回去,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汉子力道大,两孩子挣扎不了。汉子正要拎着两娃子往回走,边上一直没出声的吴大娘拍了拍汉子的背说“大兄弟,这两孩子偷拿了多少包子,算我头上,你先将他们放下来。”“老婆子,你是他们什么人?亲戚?年纪这么小就偷鸡摸狗,长大了还了得,跟我回去做两天苦力再说。”汉子没在理睬吴大娘,硬是拖着两人往铺子方向走去。
“十枚铜钱。”这一声如同书上写的定身术,紧箍咒,汉子立刻紧绷着身子,刚踏出的左脚停在半空又挪了回去,双手撤去力道,也懒得管两娃子跑不跑,脸上的褶子都笑出大半,向着吴大娘探出半个身子,布满老茧的双手在洗得发黄的布褂子上使劲蹭擦了几下,伸出手大声喊道:“拿钱来!”吴大娘掏出一个绣有鸳鸯的荷包,针脚几乎看不出什么瑕疵,手工极好。吴大娘摸出十枚铜钱递了过去,汉子拿了钱撒腿就往回走,低着头眼泛着精光,笑得咧到嘴角根儿,低声嘀咕“嘿,这几里路跑得值了,两个包子换十枚铜钱,赚大发了。”
汉子已然走远,两孩子反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怯生生的望着陌生的吴大娘,吴大娘向他俩招了招手,让他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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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眼神淡然,脸色冰冷,声音也和之前不一样“你们两个小贼从哪里来的?”二狗心里有些难受但还是指了指北边。
“家里人呢?”
“死了”
“哦”吴大娘回了一声“你们俩随我来,你拿着这个。”吴大娘将手里的菜篮子递给狗子,牵着妞子的手往菜场方向走去,狗子紧紧跟上,一路上吴大娘问了妞子家里的情况,妞子怯生生地缓缓说着,有些事情记得不太清楚,表达的也不好,吴大娘也没回话就那么听着,沉默了一小段路,到了菜场,不少菜摊小贩亲热的和吴大娘打起了招呼,每到一处摊子就有人直接将新鲜的菜放进了二狗子的菜篮里头,半只鸡,三四捆芹菜,一两根萝卜,二两猪肉,几把蚕豆....菜篮子早就被堆满了,不少菜都被过于热情的小贩塞在了二狗的衣服里,回到宅子将菜放下,二狗子觉得背后痒呼呼的,脱下外衣,一只肥肥胖胖的菜青虫正匍匐在他的背上,唤来妞子,用竹木条一挑,青虫一落地就被四五只小黄毛鸭子团团围住。
吴大娘回了宅子就进了一间屋子,那间屋子算不上大,二狗觉着也就和自己草屋差不多大小吧,区别只是一个用木头稻草搭建,一个是砖瓦房子。宅子在二狗看来是真大,除了四五间小屋子外还有着三间主屋,门前皆建有阶梯,左边三阶,居中的六阶,右边最奇怪孤零零的只有一阶,不过阶梯上却最是干净,灰尘极少,妞子和二狗两人像两只鹌鹑立在庭院中央,庭院以青砖铺路,石灰板做场,居中是个大池塘,池塘里头有几尾鲤鱼,不少都打着水四处游荡,四只土缸半身浸没在池水里,缸里装有淤泥,生长着几根枯萎的杆子。
二狗见识比妞子多些,知晓这些缸里种着莲藕,莲藕埋在淤泥里头,很是难挖,父亲在世时曾经带着去过一处野池塘捉鱼,池塘的一角正巧有两三个莲蓬,父亲折下给了二狗一枝,莲子的味道很好,就是不能吃到芯子,贼苦,莲蓬都摘下后,二狗以为父亲便要走了,谁知父亲从竹筐里拿出铁锹,使劲往淤泥下挖,弄得水脏兮兮的,泥点子大把大把的粘在两人的脸上,腿上。挖了莫约一炷香的功夫,一直弯腰用双手在淤泥里折腾的父亲终于手提溜着一段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莲藕向田埂上的儿子示意,像是挖到了什么财宝在向儿子炫耀。两父子一个挑着扁担,一头装着干活的家伙,莲藕和鱼虾,另一头装着二狗,二狗蹲坐着,很是开心,东瞧瞧西瞅瞅,一路上问了不少奇奇怪怪的问题,有的父亲能解答,大多的只能摇摇头,做了小半辈子活的男人,肩头前头是生活,后面是希望,挣钱让自己孩子能读上书是他如今最大的念想。
“妞子,你还记不记得母亲有一次炖了锅肉,里头有白白嫩嫩的藕片。”回过神来的二狗揉了揉妞子乱糟糟的头发,顺带着挑去几根杂草掸去些黄尘,妞子食指挠了挠头,仰着脸迷糊的看着哥哥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我忘了,哥哥。”“没事,你当时的确还小。”
“你们俩过来吧。”从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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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的屋子里传出吴大娘的声音。二狗牵着妞子的手小跑着过去,门开着,吴大娘手里拿着两块布头,里头有两只木桶,中间隔着一道屏风,吴大娘示意二狗去右边洗,自己带子妞子来到左边,顺手关上屋门,二狗一时没缓过神来,趴在做工算不得精致却很厚实的木桶板上,家里原先也有一只,是父亲东拖一块西凑一条的拼接而成,木板间的缝隙很宽,注入水不过一会就漏,父亲又不得不弄来木薄片来堵上,时常是洗上一次澡事后就得缝缝补补,勉强着用。即便如此,每当有澡可洗在二狗心里就是仅次于吃肉的喜庆事儿了,虽然妹妹和母亲都会先洗,没关系么,反正最脏的父亲一向排在自个后面。
二狗习惯性的用手试了试水温,右边有个几尺见方的炕床,炕上四四方方叠着几件衣物,脱下沾满泥土草根的衣物,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从桶里爬出来,原先清澈可见桶底的水变得浑浊不清,泛黄,二狗拧干布擦拭干后,穿上炕上干燥还有些热度的衣裳,他有些奇怪,摸了摸炕才察觉吴大娘已在炕下升起了炭火,难怪自己进了屋子就觉得异常暖和,在炕上坐着,听隔壁的动静妞子也应该洗的差不多,不多一会,吴大娘带着妞子出来,眼前的妞子让作为亲生大哥的二狗几乎认不出来,鲜红的大衣裳衬着红彤彤的圆脸蛋儿,妞子杂乱的长发被吴大娘握着一卷一卷的编成两只羊角辫子,妞子样貌本就不差,如今一看和大户人家的孩子都相差不远,眼神中显露的纯朴更是惹人怜爱。
吴大娘第一眼见着两人就心生怜爱,土城里有不少孤儿,她有时见到了也会帮一帮,像今日把孩子带回宅子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之前的孩子每次在自己递出吃食时不是抢过跑开,就是很心安理得的收下,然后继续流荡,这次她在两孩子的眼里看到了羞愧,感激和希望,尤其是眼前名叫二狗的孩子。一大两小一同走出屋子,一位蓄着山羊胡的老人来到吴大娘身边,老人瞧着莫约有古稀之数却依旧腰杆笔直,精神气充沛,嗓子有些沙哑,眼神似乎有些不好,看人自然的会眯起眼,吴大娘吩咐了他几句,身着朴素长褂的老人便离开了。
城里的一间包子铺内,三三两两的几个汉子围坐在脏兮兮有点黏糊糊的木桌前,点上两个热乎乎的白面十八褶包子,包子盖住了碟子,常来的客人会自己备上一个小碗,从进门铺子的左手破旧柜子上到些酱菜,酱菜种类不定,全看老板心情,平日最多供应的是腌的不怎么入味的白皮萝卜,脆生生的带有些辣味,不甚好吃却胜在量大免费,来这的人常常是点上一个包子,吃上三四碟子酱菜,老板也不在乎,实在做的过了就咳嗽几声,骂上几句,食客悻悻然手里打酱菜的手却是愈发快了些。
今儿个不知怎么回事儿,铺子里没见着老板,几个老主顾就自个动手,开蒸笼,拿包子,碟子装满酱菜,就坐在熟悉的老位子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