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明明是你的客人,也是你自己惹恼的,怎么又推给朕了。”
淑恬端起茶盏,小啜两口,道:“皇上刚赞这茶香,便多喝两口,省的空了嘴来说嫔妾。”
皇帝依言端茶饮了一口,靠近了淑恬,狡黠笑道:“喝茶润喉,朕就有更多的话来与你说。”
淑恬蛾眉微蹙,“皇上愈发爱贫嘴了。”
皇帝慢慢喝着茶,不经意间瞥到巧兰的绣屏,乍见便觉得生气勃勃,多看了两眼,微微颔首:“这《千里江山图》绣得极好。唐人罗隐说‘花随玉指添春色,鸟逐金针长羽毛’,郑良媛的手艺,便是‘山随丝线增新绿’了。”
“多谢皇上夸奖。”巧兰起身。
皇帝按示意她不必多礼,道:“你瞧瞧朕这件衣裳,该配个什么荷包好?”
巧兰细看少顷,恭敬道:“赭色大方,配墨色最为得宜,再绣以祥云龙纹。皇上器宇轩昂,温文尔雅,身外装饰,皆陪衬而已。”
皇帝眉梢染上一丝笑意,语气也变得轻快:“说得好。朕一会儿让王纳给你送各式墨色料子来,且慢慢绣,不必着急,朕过几日再来要荷包。”
巧兰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皇上抬举,嫔妾必定尽心竭力。”
淑恬笑着拉起巧兰的手,向皇帝道:“九如榭的点心很好吃呢。”
巧兰微微侧目,扯一扯淑恬的袖口,声音细不可闻:“姐姐……”
皇帝早将巧兰的动作收入眼中,道:“朕恰巧饿了。郑良媛,你与朕去九如榭吧。”
淑恬欠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夏日中午的日头渐渐上来,不由分说地刺进糊窗的薄薄明纸,灼得人眼睛生疼。她低首道:“嫔妾恭送皇上。”
看不清皇帝此刻的神色,只听得皇帝步步沉稳,巧兰的脚步声轻巧而不可闻,像乖驯的猫儿亦步亦趋。
待皇帝与巧兰的身影离开,淑恬才缓缓支起身来。柳竹过来扶住淑恬,关切道:“小姐怎么了?”
淑恬摇头:“没事。”
柳竹望了一眼二人离开的方向,低声抱怨道:“巧兰小主也是,本是陪着小姐说话的,转身便拉了皇上走。”
“那是我安排的。”淑恬静静打断。
柳竹不解:“小姐圣眷正浓,何故要推给别人?”
淑恬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飞快地流进肚子,带来一阵凉意。她将茶盏轻轻放下,徐徐道:“巧兰是旧人了,只有循例一次,晋了良媛,那些人底下不知有多少难听的闲话。她无宠,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柳竹道:“奴婢知道小姐是为巧兰小主好,可是……”
淑恬看了柳竹一眼,继续道:“巧兰若得宠,对我百利而无一害;巧兰若是不得宠,也算给皇上心里留着个人影儿,他日后看惯了那些庸脂俗粉,早晚会想起来的。对我对她都好,我为何不做。”
柳竹仍有疑色,问道:“眼看着新人要进宫了,若是小姐圣眷最浓,她们也会有跟随小姐的,岂不是更好?”
淑恬微微一笑:“你这话便差了。我不过一个正五品毓嫔,现下还得求人帮衬,谈何有人跟随?撇开这些不谈,皇后是中宫,又有孕;身边的敏昳夫人,宠冠六宫;罗修媛也有孕在身,封妃指日可待。巴结她们,荣华富贵来的不是更快些。换了你,你会如何?”
柳竹连忙跪下:“奴婢受教了。”
淑恬弯腰扶柳竹起身,笑道:“你我之间,闹这些虚文有什么意思?快起来罢。”
窗外日光如流火,深深浅浅射进几道金光,薄薄的暖意,正巧打在落地的水墨青花帘脚上,平添了皇家的金贵。淑恬伸手轻轻把帘子拨了拨移开,那金光却没了阻碍,直直往里照来。柳竹小心翼翼窥着淑恬的神色,见她面上毫无波澜,便小声道:“小姐如今得宠,后宫争斗,便是躲也躲不开了。”
“我知道。”淑恬骤然松手,帘子摇曳如风荷,“这真正的金光,还未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