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把脸转向夏侯仁,哂笑道:“既然夏侯将军纵容你军前饮酒,还是让他告诉你吧。我这个监军只负责查处你吃酒误事、贻误军情,然后把你这颗大脑袋砍下来号令三军!”
夏侯仁听得二人笑骂,神情淡漠,显得心事重重,这时转过头来说道:“你莫与范先生耍笑。这羽林骑的领军之人名叫李继,是当年飞将军李广的后人。”
淳于丹把眼瞪得如铜铃大小:“李继?就是前两年百骑闯西羌的李继?他娘的,当年他帮西凉军抢了咱们并州军好大的风头。不过老子倒也服他是条汉子。羌人一个个凶猛彪悍,梭镖扔的准,打仗不要命。他娘的听说这个李继就带了一百轻骑,奔袭了五百多里,烧了羌人的粮草库,还逮住了羌人大祭司。那会儿刚听说我还不信,后来咱们这儿调来一批西凉兵,一打听才知道居然是真的!原来今天是他带队,那俺等的也不算亏了!”
范仲接口道:“不错,便是这个李继。说来他们李氏一门也真是多灾多难,他叔祖李陵和祖父李禹,一个投降了匈奴,一个因巫蛊案受牵连蒙冤被斩。这个李继听说幼年过得极苦,多亏了新都侯王莽一直接济。后来为了中兴家道,他弱冠从军,又有他李家家传的本领,在西凉平等羌人作乱闯下了诺大威名,这才从西凉调任长安。年初与咱们夏侯将军一同受封,目下任武卫将军。大司马王根是新都侯王莽的亲叔叔,他当上这个武卫将军估计新都侯也没少出力。麾下统率的羽林骑据说出身全是咱们汉军阵亡将士的后代遗孤,所以又号称“羽林孤儿”,由这李继一手选拔调教,跟随他多年,个个精于骑射,彪悍骁勇。”说完抬目望向夏侯仁,似乎在看夏侯仁的反应。
夏侯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淡淡说道:“范先生说的不错,开春时我去长安受封,还与他见过一面,他官阶比我高,庆功宴上我敬过他两盏酒,其余也没有太多深交。不过盛名之下无虚士,新都侯王莽素来刚正不阿,两袖清风,能对此人如此器重,恐怕是有些本事的。”
接着他微微一顿,目光中显出些许凝重,缓缓说道:“眼下有些麻烦,他的五百龙骑原定昨日入关,可是昨日辰时咱们的斥候来报,他们在百里外不知为何改变既定路线,直奔北方而去。斥候营立即出动五十骑快马尾随而去。不久前接报,在我们关外四十里,有三处村落被屠,场面惨绝人寰,不知哪方人马所为。我身为守关将领,未探得敌踪,反被来自长安的禁卫军先行察觉,难免有失察之罪,放在平素也还罢了,此刻却是非比寻常。不知范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范仲闻言一愣,也是双眉紧锁,捻髯沉思。他是凉州刺史谷永手下头号智囊,谷永知道他与夏侯仁素来交好,这才委派他在雁门关担任监军。他在官场多年,深知如今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几方势力明争暗斗。此次云公主归汉省亲乃是关乎汉匈结好的大事,若是出现意外,认真追究起来,别说夏侯仁这个屯骑校尉,就是并州牧宋宏也难免受不小的牵连。
范仲思索间还未答话,淳于丹已经气的哇哇怪叫,大声嚷道:“什么失察之罪,大哥,俺现在就请令带一百铁骑追杀,等俺追上那帮贼子,管他是哪方人马,把他们首级提回来交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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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仁双眉一皱,叱道:“休得胡闹,退在一旁,不要多言!”淳于丹还要再说,看夏侯仁面色不善,也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范仲沉吟良久,缓缓开口:“匈奴已有三年未进过我边境百里以内,而且匈奴各部大多愿与我大汉修好,此次扰边时机颇为耐人寻味。倘若是匈奴人所为,多半是左贤王部阻挠汉匈议和,如果是左贤王部单方动作,这倒是还好应对,咱们只需派千骑人马兵进百里在边境威慑,即可让左贤王不敢轻举妄动,也平了朝廷之怒。可就怕此事并非如此简单啊。”
夏侯仁接道:“先生所言甚是,我也正是为此担忧,如今大司马王根病重,朝中政局风起云涌,一不小心就难以收拾了。”
范仲说道:“唯今之计,只能静观其变。其一,将军可派人去被屠村落仔细勘验,看看是否有蛛丝马迹。其二,快马将此事禀报并州牧宋大人,让大人做个万全准备。其三,等李继到来观其态度再做定夺。”
夏侯仁点头道:“便依先生所言。”随即回头叫过传令官,耳语一番,传令官点头称是,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范仲抬头看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喃喃自语道:“要变天了。”
.......
蓦地,前方的山坡之后一阵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一杆黄色镶金的大汉龙旗自山坡后缓缓出现。随后,五百羽林骑方队也逐渐从坡后亮出队列,与同是汉军精锐的并州重甲骑兵相比,羽林骑的骑兵兜盔两侧各插一支白羽盔缨,身上玄铁甲具是金色丝线穿成,乘骑大宛国进贡的良马,每个骑兵背上皆负蹶张弩,腰悬环首刀,右手持卜字戟,战马左侧悬挂革盾。成方阵前进,衣甲鲜明,军容整肃。
羽林骑为首两匹战马,正是那英武青年李继和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两人远远看到夏侯仁的人马,急忙纵马疾驰向前,来至夏侯仁面前。夏侯仁也翻身下马,带领范仲和淳于丹叉手施礼,大声说道:“末将屯骑校尉夏侯仁率安夷护军范仲、裨将军淳于丹参加李将军。”
李继急忙还礼,爽朗笑道:“不敢当,有劳三位将军与众将士久候,着实过意不去。”
又一指身边的虬髯大汉道:“这是此次羽林骑副统领樊成,官拜强弩将军。我与夏侯兄份属同袍,又非初次相识,就不必如此客套了吧。“说着拉过樊成与众人相见。
夏侯仁刚毅的面庞上难得浮现出笑容,展颜说道:”也好也好,都是我大汉同袍,咱们按军中规矩,兄弟相称便是。我在关中已经备下酒宴,为两位贤弟接风,麾下的弟兄也都做了安排,有上好的羊羔美酒犒军。咱们一同回关如何?“
李继脸上露出歉意的神色,抱拳到:“我二人初次来到雁门关,本该入关与夏侯兄小聚,可惜军令在身,云公主回朝乃是朝野瞩目的大事,今日已收到传讯,公主车驾已于昨日辰时从匈奴王庭出发,约莫五日左右便可进我境内。命我们去朔州塞口外迎候,而且沿途也要做些布置,朔州塞口距此地还有几百里,算来时间颇为紧迫。小弟想明日便出发,今日确实不便进关叨扰,只是劳烦夏侯大哥为我们准备十日粮草,待公主入境之时定要在雁门关歇驾,那时你我再把酒言欢不迟。”
这云公主乃是出塞和亲的王昭君之次女,父亲大单于雕皋莫陶乃是呼韩邪单于之子,当年昭君公主妙龄出塞嫁与呼韩邪单于,到了汉成帝建始二年,呼韩邪因病去世。当时的王昭君正值盛年,按照匈奴的习俗,丈夫去世之后,其子可以娶其后母为妻,呼韩邪去世后,继位的长子雕陶莫皋按习俗娶王昭君为阏氏。昭君公主起初不肯再嫁雕陶莫皋,上书汉朝要求还乡,汉成帝考虑再三,为了安抚匈奴,下诏令昭君公主从匈奴俗,改嫁了雕陶莫皋。
成婚后,昭君公主与雕陶莫皋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以云为名,就是这位云公主;等到昭君去世后,这位云公主与管辖匈奴右地的右骨都侯须卜当成亲,因为母亲王昭君在匈奴的封号是伊墨居次,按匈奴女性名字惯例,将丈夫姓氏“须卜”和母亲封号中的“居次”二字加上本名“云”,名为须卜居次云。须卜居次云自幼受母亲影响,刻苦学习汉朝文化,习文练武,琴棋书画具是上乘,容貌也继承了母亲昭君公主的落雁之容,堪称人间绝色,在匈奴各部族间有“草原第一美女”的称号。
因为母亲的缘故,须卜居次云也一直力促汉匈结盟,维持边境太平,她文采本就冠绝匈奴,兼之积极辅佐丈夫处理匈奴右地政事,在王庭中地位隐然凌驾于丈夫右骨都侯须卜当之上。此次南归,是新都侯王莽上书汉成帝和太后王政君,为了汉匈长久修好,希望她能效仿母亲昭君,成为结盟的纽带。于是太后王政君修书,汉成帝传旨,终于促成须卜居次云归汉。为了显示隆重,汉成帝又传旨封须卜居次云为诏和公主,取汉名刘云,赐天子仪仗迎接。动身之日,大单于乌珠流亲自送行至王庭百里外。一时间云公主归汉之事汉匈两地妇孺皆知。
夏侯仁微一沉吟,答道:“也好,那贤弟今晚就在关外扎营,一应吃喝用度我都已派人备好,贤弟可自行安营,晚些时候我去营内造访,此次迎接公主,我雁门兵骑一定给贤弟做个接应,等贤弟安顿下来咱们详细商量布防事宜。”
李继抱拳施礼:“如此小弟在营内恭候。”
夏侯仁见李继未谈屠村之事,周围又是人多口杂,便也心照不宣,只字未提。双方在关前拱手而别,李继率领羽林骑在雁门关十里外扎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