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古豪出门就去了药局,运气很好,蛊医今日没有外出。蛊医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她的面上用黑白两色颜料画着面雕。蛊医出自南疆一个较为庞大的制蛊家族,不幸得罪了官府,获了杀身之罪,她逃出生天一路北上,一路乞讨,最后被千愿堂药师收养,直到现在她已经在千愿堂待了三十年。
徐古豪在山庄的日子要经常找药局拿药,但药局的药都来自葆绮宫,皆记录在册,能拿出给春绿院用的非常少。他在迫不得已在下,只好找蛊医婆婆,以蛊药或者自制草药治病。
葆绮宫所有送来的药都由药师保管,唯独这味哑药被朝媚特令交给蛊医保存,非令不得取。
太易阁早就传了消息给药局,蛊医婆婆坐在冰凉的屋内守着哑药的盒子等他。
蛊医婆婆缓缓睁开眼睛,呈现出年迈的姿态。她的眼睛里还有睡意,看来刚刚她坐着睡着了。屋内气息沉默寒冷,就连徐古豪都感觉有些寒意刺骨。
蛊医婆婆看出他的冷意,慈祥地开口解释:“我这屋里很多蛊药都受不住高温,所以啊,我就让他们别送炭火了,换了些别的吃食。”婆婆让他看小木架上的碎嘴,徐古豪拿起一块,这玩意酥酥脆脆,难得在冬日能吃上这些酥脆的东西。
蛊医婆婆和蔼地笑着:“我这儿啊,虽然有些冷,但不潮,也算是堂主们体念我这个老人,年前就给我挪了窝。”
徐古豪难得轻松地笑:“蛊医婆婆隐世多年,心肠又好,疼我们这些小辈,定然会长长久久都是有福之人。只是这天气寒凉,还是要注意保暖。”
蛊医练练说了几声好,然后看向自己手中的檀木盒子,她犹豫着递了过去:“孩子,你想好了吗?这葆绮宫的哑药实为蛊药,一子蛊一母蛊,母蛊能解子蛊。你的身体就没完全好,你未必能受的住这药,活到堂主为你解蛊的那一天。”
徐古豪直感觉手中的檀盒逐渐发烫,他捂着它的手劲也越来越重。良久,他才稳住自己的心境,抬头与婆婆道:“无碍。婆婆,人总要做出选择的。我实在没有办法当杀父仇人的男宠一辈子,我还想着为我徐家留下血脉。”
男子话说得血气方刚,坚决地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蛊医婆婆看着徐古豪跟她拜别,她嘴张了张,没有说话。她有预感,这一走,他不会再回来了。起码再也不会来药局了。
次日,徐古豪少有的将早餐吃了个精光,他起身出门落锁,碰到已经完全豢养化、天天盼着何时再见朝媚一面的殷青衣。殷青衣扭着腰身,帕子一挥,香脂粉气就溜进了徐古豪的鼻子里。
“古豪,听说你要去见堂主,带我也去呗。”
徐古豪视之为可怜虫地一笑:“让开。堂主只招了我。”说完,他大步往前走,想要快点脱离这种诡异的气氛。
殷青衣开始在背后骂骂咧咧,各种难听的话倾盆而出。徐古豪加快脚步,而身后目光聚集得越来越多,就如锋芒在背。殷青衣的举动加深了他对春绿院的厌恶,更加坚定了他要跟在朝媚身边寻求脱身机会的打算。
朝媚在太易阁静候他许久,他顶着小雪而来,入室带着浓重的寒气。朝媚有些抵触却又面上带笑,很好地掩盖了少许的不悦。
“躺床上去,我帮你。”一句话说得柔软可欺,引人遐想。
徐古豪面无表情,他径直穿过屏风,脱下衣物,躺在这个不算很暖和的室内。
朝媚朝他走过来,身姿款款,她的手中稳稳地拿着那个盒子。她走到床边,坐下,翻开盒子,看着盒中蛊虫不怀好意地笑:“葆绮宫的蛊虫一子一母,若是有天我死了,或者母蛊死了,你这一辈子都只能哑着了。还有,这子蛊入体,会很疼。初时全身如溺水窒息,很多人就死在这两柱香之时,过了两柱香,便会如百蚁啃食全身。就算是三天后身体完全适应了蛊虫,也会时不时地心腔发痛。”
徐古豪双目紧闭,一直没有看她,只是嘴微微张合地在回答她:“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要跟你走的是我,这点苦,我还是受得了的。”
朝媚此刻对他有些欣赏起来,从小体弱多病的独子如今竟然能有这么一份坚决,就是不知道这坚决能维持多久。
朝媚左手双指将蛊虫捏出,右手拿刀划破徐古豪的皮肤,趁着鲜血直流迅速将蛊虫放置其上,使之嗅血腥气深入体内。放置蛊虫的过程十分顺利,朝媚拿来纱布将他的伤口包好,叮嘱道:“千万要忍着不要去碰这个伤口,若是将伤口抠烂,败血,我可不会像之前那样救你。”
蛊虫的药效开始发作,徐古豪先是强忍着憋出了青筋,而后便开始偶尔地用右手靠近自己的脖子,还不等朝媚阻止,他自己又活生生地将手用意志力控制了下去。
朝媚起身,去点燃了一炷香。
香烟袅袅,她搬开屏风,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今日床的拿一块地方都属于他,她也不大想靠近扰了自己的心境。
一炷香完,点燃第二炷香。徐古豪双目睁大,手死死攥着被角,脸已经憋得通红,活生生像个溺水的人。葆绮宫的这味哑药厉害得就在这点,明明什么都没有遭遇——没有溺水、也没有一只虫蚁,但感觉如真如实,意志不坚定的人很快就会全面沦陷,陷入虚假的痛苦中去。其实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在溺水之感刚开始的时候,便坚定一切都是假的,那么感官的痛苦便会急剧下降。
但直到如今,她用出去七颗,都无人发现这一诀窍。
檀香烧尽,一缕青烟向屋顶上空飘散。朝媚朝床上看去,男人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她站起身走过去,探了鼻息,确定徐古豪已然昏死过去,但如何摇动他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朝媚嫌弃地推了他一把,自言自语:“一个大男人连这点都熬不过去。”。
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拿出一只普通的小首饰盒,将首饰盒的上层拿开,按下中间段右侧的小机关,就能推开看到首饰盒的底部。底部放着体积极小的黑色丸子,大概有百粒之多。她拿出两颗,置于手心,又将首饰盒恢复好放回原处。她重新回到床边,坐下,扳开徐古豪的嘴,把他下巴一托一抬,药丸顺利入肚。
这药丸是她精心研制的,入口即化,到喉道估计便全然融化。
朝媚站起,看了陷入沉睡的徐古豪一眼:“算你命好。既然睡了,那就睡久点,省得扰得我眼烦心乱。”她做回桌子前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翻阅从乾州带回来的《格物集》,内容深晦难懂,不愧是鹤如轼的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