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开始下雪，时至傍晚时分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刘盈体谅鹤如轼最近有些小小的咳嗽不适，便做主停了好几日的竹林论诗。鹤如轼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但在这段时间里朝媚发现他似乎格外听取刘盈的意见。
刘盈捧着香炉像献宝一样送到晚娆面前，晚娆看了朝媚一眼，别扭又娇羞。朝媚的剪水秋眸地在他俩之间流转了一圈，低下头将茶杯稳妥放在桌案上：“刘盈，鹤如轼既然不舒服，今日又没有午憩，反正他也不用晚餐，你就先将他送入房好好休息一番。”
刘盈知道她在赶人，可还是半跪在那儿。直到晚娆在朝媚的盯梢下将香炉故作镇定地接了过来。
刘盈面色红润，高兴一时间都明晃晃地摆在了台面上。朝媚能看出来，晚娆自然也能，只是她千般维稳但还是让两抹嫣红不可遏抑地爬上了耳根。
刘盈兴高采烈地摇着扇，得意洋洋：“快，回房，休息。”
鹤如轼白了刘盈一眼，顺从地叹了口气，起身，看向右边显然有事相商的两位女子，告辞回房。刘盈跟在他后面，一副逍遥自在的闲情模样。
堂上只剩下朝媚晚娆两人，朝媚难得轻声细语，她有些兴奋地挑眉浅笑：“你和刘盈这算是定下了？”
晚娆摇摇头，脸上终于彻底红了，十分诱人：“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都没有，哪里算得上定下了。而且——”晚娆朝房间看去：“他的身份终究摆在那里，若是寻常贵家我尚可以争一争，但皇家。”晚娆失望又无奈地再次摇头。
朝媚看着晚娆，眼神莫测高深。晚娆久久地低头，堂上就这么沉静下来。
朝媚收起眼中情绪和心中思绪，故作轻笑：“这事好办，设个圈套让皇上以为他死了，我们再将他藏在山庄里，那样便可一生一世了。而且在我眼皮底下，他总不能负你。”
晚娆见朝媚说得认真，生怕她将这个想法当真，急忙解释：“为了我的私事，让千愿堂和朝廷彻底撕了脸面，不可。我也就是觉得他比其他男人有意思，也指不定最后是不是他。”
朝媚笑她的画蛇添足，端起茶杯，悠悠地抿了一嘴。
晚娆看着她，她喝茶的动作如今怎么好像带上了丝鹤如轼的影子。想到鹤如轼，晚娆握紧了茶杯。
“阿娆，你有什么想说的？”朝媚对着她笑，似乎还和之前一样毫无隐瞒，“你以前可是有话直说的。”
“那鹤如轼……”晚娆会想起今天小厮打上去的时候，鹤如轼的手是有抬起的，这是在对打中很典型的隐藏式进攻准备动作，她压低声音，慎重说道，“会武功，而且不可小觑，今日那小厮对他冲过来的时候，就算你不出现他都能很好地躲过甚至反击。后来你让他站在那里不动，他就真的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那个位置，你我都知道虽然那群小厮不算什么，但好几次都要冲到他面前了，普通人不可能还能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
“媚儿，他很危险。”晚娆越说越是斩钉截铁。
朝媚点点头，也低声回答：“阿娆，你不是已经调查过了吗，他曾经可是京城三大良煞之首。这不稀奇。”
“可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我一直以为他的武功不过是中上乘的，之所以被成为良煞之首是因为当年杰出的断案能力。”
朝媚推开茶盏，盯着桌上的水渍：“一开始我也没想到，可是他第一次到春绿院见我们我就知道了。”
晚娆疑惑，她不记得当初春绿院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阿娆，那日你后于我出来，自然是不知道的。”朝媚笑笑，不以为意地为她解惑，“那日我出来，站在庭院中，若不是鹤如轼先出声叫我，我都没发现他早就在那儿，只不过站在了我的视觉盲区。”按理来说，那距离不远，很近，她应该本能地发现。
可事实就是，没有。
晚娆听得突然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们竟然放任一位武艺高于她俩的人在眼皮底下活动了这么久。而且朝媚竟然早早得知，她忍不住想到在脆香楼的见闻还有刘盈在有意无意中提起的那些话。
晚娆深深地皱眉，严肃地和朝媚道：“朝媚，这个人太危险了。他又时常跟着你，我怕他再留下去会对你我不利，夜长梦多。不如留下那些个白胡子使臣，他就直接送回京城。”
朝媚看向晚娆，眼神慵懒惬意，薄唇一张一合：“不。”
“朝媚！”晚娆着急地落座到她身边，压着嗓子急切劝她，“我不知道你如今看上鹤如轼哪一点，但你不是一直都说保住我们自己的命最重要，其他的都可以次之的吗？”
朝媚习惯性挑了挑眉，倦意浮上眉间：“阿娆，我也说过，这世间事只要我愿意就什么都能做。”夕阳将下，大雪纷飞，屋内闷暖，实在是惹人向往床榻。再加上这么多天她午憩习惯了，今日和他们坐在堂上忘了时辰，以为是不困了的，谁知道是溜到这个时间点了。
“这可不好。”朝媚自言自语道。
晚娆的脸色已经沉下去很久，却看到身边女人竟然没有反应，听到她这句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下手狠狠地揪了她一把。
朝媚捂着那处，看着晚娆，终于留意到晚娆现在深深的不高兴。她娇笑着要去掐回晚娆，晚娆作势阻挡，一来一回中晚娆的气也消了大半。
夜深，朝媚在昏暗的烛光下展开细长的纸条，纸条上写着“京催，警惕”四字，右小角画着紫黑色曼陀罗。朝媚将纸条放在烛火中，纸条很快就一点点消失，化成飞灰，直到火苗已经舔到朝媚的指尖，它才被人从高处扔进火盆里，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淡淡的灼烧味。
到此为止他们四人之间所有的秘密都在今天被戳穿。朝媚戳穿了晚娆和刘盈之间的那些没有广而告之的自以为隐晦的爱恋，晚娆则戳穿了她对鹤如轼特殊的纵容和内心深处的情动，当然，还有鹤如轼其实从未多加掩饰的高超武艺。
朝媚闭上眼，躺在床上，火盆里的炭火吱吱作响，随着夜里越来越静，火声也越来越清晰。朝媚一个打挺坐起，架起右腿，烦躁的锋利目光朝火盆射去，如果这目光是箭矢，这满盆银骨炭早就碎成了渣。昨日还是金疙瘩宝贝，今夜就变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果然哪怕是最好的死物，带上了人，价值也会充满变数。
潜灵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声音融入黑暗，清晰又气轻。
朝媚重新拉好被子，睡好，闭眼开口：“这几日要盯紧庄内和庄外联系的两条线，千万不要被人拿捏混进去了。从明日开始，你就悄悄地盯住乾州城，留意动静，鹤如轼的人应该会来。”
潜灵不解：“鹤公子既然没有透露踪迹，我们也特意打理了踪迹，应当不会被人寻到。”
“身边人多嘴杂，刘盈和鹤如轼身份复杂，还有个一直我假意忽略的徐古豪。消息要传出去也很容易。”
潜灵摸不清朝媚的意图，只是如今看来，这么大的漏洞竟然是她有意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