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没有立即离开,有意在徐少爷铺子外的地方观察风水、和街景。徐大少爷的铁匠铺正好在罗卜汝双路丫的街口处,往北过双路丫的丫口正好可以看到沙水的方向。似乎这是一个十分有利的地势。只见那通往沙塘水的山路上,赶场回去的人们接二连三排成长长的队列蜿蜒在那乡间小道上,看上去甚是壮观。
徐大少爷从屋子里火堆旁的沙子茶罆里倒了一碗酽茶递给来人,显得很真诚的样子。再把火坑里的火添了些柴禾,或许是因为柴禾有些水份,火一下子没能旺起来,却有浓浓的烟雾升腾。来人并不见怪,似乎已经习惯这种烟薰火燎的生活,只用手轻轻的扇着烟雾,另一只手捂着嘴和鼻子,表情却并没有表现出痛苦。
徐大少一边用火铗捣鼓着火坑里的火,一边和客人说着话,精力总是集中不起来,致使他们的对话总是断断续续的。直到火苗串上来把烟雾驱散,他们的谈话才进入了正题。来人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姓吴名定国是遵义新舟人氏,仰慕徐大少爷英名多年,特意前来拜会。
来人似乎并不着急兵器的事,问起徐大少元宵武林大会的筹备事宜。
徐大少爷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你不就是要加工兵器的事嘛,怎么又扯起了武林大会的事来。因为对对方的情况不熟,是何来路也不清楚,也不敢多问。徐大少爷一向谨慎行事,称武林大会和正月十五元宵灯会一样,就是远远近近一些年轻人聚在一起,摔跤比拳切蹉技艺,目的是为了强身健体。
吴定国也不拆穿徐大少的真实目的,只是朝他笑笑,笑得很轻松也很和善。
那笑让徐大少爷有些无法抗拒,平时不会说谎的他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吴定国说你也不必拘谨,我只是对深山里的罗卜汝一年一度百数人的武林大会而好奇。见徐大少不愿把自己的本来意图告诉他,吴定也不再逼问。
吴定国谈起了加工兵器的事来。吴定国把声音放低了许多,就说你尽可能的多招些人过来做,加工的兵器按件论价,先付部分定金,其余银两取货即付、概不赊欠。说着吴定国从随身包袱取出几锭银子交给徐大少,约定好一月之后验货付尾款。
徐大少爷虽非小户人家,张罗铁匠铺也有些年份,南来的、北往的也见过不少,但出手如此阔绰的人实属少见。
徐大少爷收了银子,问了一个敏感的问题:“这些兵器打造好之后存放哪里?”兵器是违禁品,官仓坡的兵勇在保公所的授意下每逢赶场天都会到双路丫场镇来巡视,铁匠铺加工兵品一但让保公所知道,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徐大少爷想让吴定国零星的把加工好的兵器取,吴定国一句话却让徐大少爷差点将手里的银两掉在地上。
吴定国:“这批兵器不用取走,你可以把它存放在后山的山洞。”
徐大少爷被这话委实吓得不轻。要知道双路垭场后的半山腰有山洞的事,知道的人是少之又少。就是徐大少爷也是开设铁匠铺的第二年上山去砍柴时发现的。那是徐大少家的林地,其它人就更是不可能知道了。
吴定国一个外乡人是怎么知道的?徐大少爷之前也曾加工过一些大刀长矛之类的东西存放于其中,难道来人已经知道这其中秘密?
吴定国见徐大少爷惊谔的样子,朝他笑笑:“大少爷不必惊慌,我也是在研究罗卜地形时偶尔得知的,。据说洞穴是当年练丹师所留。我之所以让你把加工好的兵器存于其中,是不想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大少尽管放心,这些兵器我必将分文不少的付钱与你!。”
吴定国临走之时,附耳与徐大少爷说:“听说官仓坡的兵勇欺陵乡野,地方上应该有像徐大少爷这样的侠义之士保境安民。”
这话让徐大爷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不速之客似乎可以透过徐大少爷的驱体,洞穿他心里一切,即便是徐大少爷武林大会的意图也让他窥视得清清楚楚……
正由于有了吴定国留下的话,徐大少爷做就更加谨慎小心了,凡事保持着低调,生怕什么地方有了疏忽把后山的秘密给泄了出去。店里的两伙计是从思南过来的,人老实本份,平时不多言不多语。
活计多了,人手不够,加之十里八乡农具制作,铁匠铺里的生意开始红火起来。与吴定国的约定时间越来越,徐大少就想把牯牛兄弟叫过来,一来他们力气大,适合做打铁这个行道,二来兄弟二人也算是自己的心腹,口也紧不会把事情走漏出去。
徐大少爷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为首的乡绅竟打起了牯牛兄俩的主意,让他们去做冒险的事。牯牛兄弟也知道这事尴尬,徐大少爷既然反对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已经领受了任务,钱都接受了不好反悔。
徐大少心里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睁睁的看着牯牛兄弟拿着钱回官仓坡去。
徐大少爷回到铺子里收拾工具,傍晚时分才悄悄的朝官仓坡而去……
入夜的官仓坡,死一般的沉寂。官家粮仓四周戒备森严,粮仓门口标有“仓”字的灯笼在夜色的笼罩之下,灯光显得十分昏暗,两位手持樱枪的兵勇立于大门的两旁,在暗色灯影之下两个人影如木桩似的束立在那里,一队兵勇悄无声息的在仓库的大院四周巡视……
在仓库旁边的寨子里,一间茅屋,一灯如豆。何三爷和他的两个儿子分别坐在灶门前的火堆旁,火坑之中几近熄灭的火苗偶尔的从木头间串出来,把父子三人的脸映照的蜡黄蜡黄。父子三人脸色十分凝重,何三爷更是气壮如牛。牯牛兄弟从徐老爷家回来,把徐老爷给的银两交付给何三爷,怯怯的把事情的原由告诉了何三爷……
何三爷的脸色从最初的兴奋,慢慢变成惊恐。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明知是火坑也要往里跳。
何三爷原本也是富家子弟,只因家道中落,几十年下来,从官仓坡的大户逐渐沦落成凋败不堪的家境。之前四合天井的大院也被迫充公成为保公所栖息之所。自己与两个一直娶不上媳妇的儿子只好在村东头的土地庙旁边搭了几间茅屋勉强度日。两个儿子除打理自家的几亩薄田之外,偶尔也在附近的财主家里打些短工,可由于儿子身材魁吾,虽力大无比却饭量了得,就近的财主除徐老爷家不作计较时常邀他们过去干些农活之外,其余诸如陈老爷、李老爷、高老爷这些乡绅几乎都不会请他们帮手,原因不言而喻。
何家东拉西扯应付过青黄不接的日子,却又遇百年不遇的干旱,致使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
何三爷自己年过八十,按说自个早该死去,不想再给两个儿子添麻烦。
可穷苦命偏偏寿缘极高,没灾没病身体倍棒。两个儿子特别孝顺,每每从徐老爷家获得些吃食,儿子都舍下一半带回去交给何三爷。何三爷时常抱怨自己有用,在家吃闲饭。
两个儿子然目不识丁,可知道家有一老如同一宝,兄弟俩都不会理家务事,四十多岁的人了,一年四季的春耕夏收秋种都要何三爷督促才去耕作。有时何三爷心里想,要是自己哪一天一命归了,真不知他们俩兄弟如何讨生活。何三爷做梦都想替他们兄弟俩讨上一房媳妇,把这个家给撑起来,可这样凋败的人家谁个家姑娘看得上呢。
何三爷知道俩兄弟接了乡绅们的活,起初很是生气,尽管心里知道儿子是为了孝顺自己,想在大灾之年给自己一口饱饭。
何三知道财主们是何居心。慢慢地,何三爷的怨气渐渐消了。在这一气一虑之际,何三爷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对两儿子说:“这事你们既然接了,爹也不怪你们,但如何应对可得好好的谋划谋划,上书不好就是抗税抗捐重罪,牢狱之灾免不了的。在场的其他人之所以让兄弟二人出马,用意明摆着……”
两兄弟见父亲的表情有所缓和,心里的石头也就算落地了。其实他们早想过了,就算是自己出面去上书被扣押,坐牢他们也无所畏惧,只要能换来父亲一个安稳的晚年也就值了。当然兄弟俩心里又有小九九,大牯牛从接过徐管家交来的银两那时起,他就在想如何瞒过二牯牛,自己一个人去完成这任务,让爹用这些钱给二牯牛讨房媳妇,好替自己孝敬老人。
自己都快五十的人了,即便是在牢里,至少一天还可以有口饭吃。只要爹和二弟过上好日子,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当然大牯牛也存侥幸心里,如果自己上书成功,还可以与爹和二弟一家人过上好日子。毕竟乡绅们的银两还可让他们过上几年好日子。只要有爹健在统率两兄弟,只要帮二弟讨上一房亲事,也就心满意足了。徐老爷家丫环二春虽然是寡妇,对二牯牛一直有意思,如果亲事能成,何家东山再起就有了指望。
二牯牛心性耿直,心里没有哥哥那么多心思,但他知道哥哥虽然近五十年纪,但只要有钱在十里八乡讨个过婚的女人还是有可能的,哥比自己聪明,也比自己会处事,要讨媳妇也应该先让哥,这是罗卜汝地方上的风俗习惯。自己除一身蛮力别的什么也不会,自己只要能够把徐老爷他们托付的上书递交上去,能不能起到作用他自然不敢说,但能为家里挣一大笔银子是实实在在的实惠……
父子仨各怀心事的躺下了。大牯牛和二牯牛睡在里间,外间便是灶房与烤火房。爹说自己没瞌睡,让两儿子先睡下,说自个再烤会火才休息。两个儿子考虑明天要出远门,很顺从的就进里屋睡下了,他们各自计划着明天起程去合江上书……
何三爷把灶当门的火堆捣了一番,之前那昏暗的火苗开始串了起来,把屋里的墙壁也映出几分生机。何三爷从灶背后的柱脚取出一包药粉轻轻的撒进串出来的火苗之上,顿时屋子里浓烟滚滚。只见他退出茅屋,把柴门轻轻掩上。在屋外的一块空地上来回的踱步。
这时正遇上徐大少爷从桐子坳过来找牯牛兄弟。见何三爷一个人在屋外来回的走动,屋内漫出烟雾,烟雾中有一种馨香扑面而来。徐大爷有些纳闷,不知何三爷意欲何为。
傍日里何三爷也算是本份人,徐大少爷并没有往别处想,就想找牯牛兄弟商量点事。何三爷谎称兄弟傍晚去了陈老爷家,说是明天有急用。徐大爷显得有些着急,见二人不在,以为他们真的是去陈老爷家借马匹去了。
徐少爷与何三爷做了交待,说待他们兄弟回来让他们找自己。
过了半个时辰,何三爷把门打开,见兄弟二人已经沉沉的睡去。方才从大牯牛的衣袋里将用布袋装好的上书取出来,揣进自己口袋里。打好绑腿穿上压在箱底里的寿衣寿鞋,用一条青布帕缠了腰带,从大牯牛拿回来的钱袋里取出几粒枚散水银两,依依不舍的掩上门朝火石岗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