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杀后吊,这是要给董家羞辱啊!许宣怀不知怎么地,想起了昨日城外射杀的流民,董家这件事又和李家会不会沾上关系呢?他烦闷地叹了口气:“快,救火!”
有了许宣怀的命令,跟来的兵卒和水龙卫忙不迭地进了董家救火,周围的邻里也开始动手帮忙,这董家虽大,但若任由火势烧起来,两日后隔壁少不得要遭殃。
众人忙活了三四个时辰,待日头升得老高,才把董家各处检查完毕,确定不会再有火星子了,才一个个摊在了黑炭般的屋檐下。
“怎么说?”许宣怀看到小兵走了进来。
“禀许将,外院的,全死了,算上董管事,一共是五十一口。内院的,只有董大娘子,听说董官人死了,跟着去了,其余没有伤亡。”
“不好啦,不好啦!”院外跑进来一个兵卒。
“又怎么啦?”许宣怀猛地站了起来,这一天天的,能不能有一日好好地过。
“李家……李家也走水了!”小兵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口。
“什么!”许宣怀惊了惊,水龙卫为了救董延年家的火,都累了一宿了。哪怕现在拖着人起来,可水,又去哪里找呢?今年大旱,储水本就不易,要救李家的火,哪里去找水呢?
不再多想,许宣怀带着手下,骑着马又匆匆赶往李家。李家行商,住在靠近东市的安仁街第一家。等他们冲到,那李家的匾额晃晃悠悠地,正掉落了下来。
这场火,比董家的,大多了。许宣怀立刻叫人把隔壁家的人赶出靠近李家的院子,又找人东平西凑的搬了两桶水。
杯水车薪,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抬头看着毒辣辣的太阳,没有一点儿要下雨的样子。
天,也要亡李家啊。他想起李家平常的所作所为,越来越觉得这两场火来的蹊跷,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呢?罢了罢了,与他一个守城小官又如何,看过世间沧桑,只道是天道好轮回。
李家的火,烧了四天,仿佛把去岁李自成未烧过的地方,又狠狠地补烧了一回。长长的一段时间内,路过李家大门,仍旧能闻到焦炭味。李家,七十二口,无一幸免,又无人送丧。许宣怀找了义庄陈老头,给他派了几个人,能运走就运走,不能运走的就地埋了。
昔日门庭若市的李家,一夜间门可罗雀,看得人人唏嘘不已。
沾满血的剑浸在河里,随着水流,血迹如丝缕般散开,赤岭轻轻地擦拭着。跟随他多年的剑在昨夜的刀光剑影中杀得卷了边,他此时手上的,是老鬼从神女墓挑出来给他的剑,千年利刃,找人重新锤炼一番,去了锈,开了锋,杀人,真如切豆腐一般简单。
“都想清楚了?”老鬼把洗干净的刀重新背上,取出一块饼吃起来。
“你说,人心到底是什么?”赤岭垂着头,低沉的嗓音如同他现在阴暗的脸色,让人叹息。
老鬼的眼前闪过一个个昨夜死在赤岭剑下的人脸,如若不生妄念,就没有业障,没有业障,也就不会有这场浩劫。这事儿,倒真比他们盗神女墓还要精彩。盗墓,乃与死人斗,有何惧之。活着,乃与活人争,人心难测。
他来得迟,但消息打探是一等一的快。本以为是董家官人杀人借尸想要借助聚灵阵,求长生。等抓了董管事儿子往下一查,才道是李家和董家官商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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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求上峰的青睐,一边倒卖百姓,一边大发战事之财。如那小门户般的聚灵阵,在整个开封府共布置了三十三处,期间如果发现生辰八字不合适的,隔几日就会有新的人替上。李家面上经商和扬善,私底下让仆从打听相宜的人,看上了便花钱买了去。穷人家的儿女卖了进去,留着一口气,被生生撬了脑壳,用金水烫热了脑,剥下来整张面皮。然后割了头,把尸身埋于玉器之下,镇魂不散。
“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老鬼走了几步,卷起衣角,坐在河边的大石上。明亮的日光照在他的脸颊上,看不出悲喜。
“国之将乱,礼道皆崩。”赤岭握住剑,看着水珠从剑尖往下滑落。这剑,洗得干净,剑上的血气,却仍充斥在鼻尖。
“在野不论朝政,我可珍惜我这颗项上人头。”老鬼吃完了饼,搓了搓手,换了个话题,“后背的雕花,你怎么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赤岭又一遍遍地拿河水冲刷了着剑。
“少和我掉书袋子,这可是关系你我身家性命之事。”老鬼低垂着眼瞅他,想要从他的眼里看出些涟漪。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风狂雨急时,立得定。老鬼,你还记得你讲过的东野稷败马吗?”
“你是说……”老+胡心思一转,便把话吞进了肚子。既然这雕花尚未有危害之事发生,他需得定了心神,若急迫地寻求结果,逞力而行,反而得不偿失,甚至遭了算计。自己当局者迷,所以这些天一直悬着心。他看向把剑放入剑鞘的赤岭,自从姚娘子下葬以后,他好像不一样了,但哪里不同,老鬼也说不上来。
“那你此番绝杀董、李两家?”老鬼望了过去,董家内宅没有牵涉进来,李家却是一家子汲汲营营之辈。他做得这样赶尽杀绝,又不似他口中所说的东野稷败马情形。
赤岭接了老鬼略带疑惑的目光,对着他点了点头。不杀尽李家人,怎么引出背后之人,三十三处聚灵大阵,其中没有深谙风水的指点和强权之人的庇护,怎会多日没有一丝风吹草动?就如他,也是兰儿牵涉其中,才发现的。
这淌水,是越来越浑了。
“走,去宝济堂。”赤岭快步上了马,遥望东北处。顺天府,终于要见到正主了。
八日后,马蹄声声落在广源客栈的门口,老鬼斜了身子,瞄向不远处的宝济堂。人声鼎沸,似是有大事发生,哟,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落了马,订了房,他与赤岭点了一桌吃食,坐在靠窗边的位置,瞧着宝济堂的热闹。
老鬼吃了颗落花生,齿颊留香:“你说,是谁要寻宝济堂的麻烦?”
“你我刚来,就遇到这事,也不知道是凑巧了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赤岭喝了冷酒,心头的燥热散去不少。
“客官,您的漏鱼,炸丸子,请慢用。”店中堂倌细致地把两盘漏鱼放在赤岭和老鬼面前,橙红的汤汁满满当当,一滴也未洒。
“我的杏仁豆腐呢?”老鬼手指在案上指了指,进门就吩咐了,结果上的最晚。
“我出来时师傅正切花浇汁呢,想来是快了。”堂倌恭敬地回答,丝毫没有因为外头的吵闹出了神。
“来了,来了!”堂倌见另一人取了几碗杏仁豆腐,飞快地拿了一碗递到老鬼跟前。
这倒是个机灵的,老鬼说道:“这外面如此乱,可是出了什么事?”
闻言堂倌才往外飞快地看了一眼:“禀客官,这事昨日就闹了,说是宝济堂的神手吕大夫治死了人。那家人抬着尸体到了门口,要讨个说法。”
“官府仵作都是死的不成,闹了一天都没反应?”老鬼舀了一块,还是当年的味道,香甜里带着微微的苦味。
“客官说对了,府尹老爷月中就逝了,现如今还没新的顶上。”堂倌听到身后有人在唤他添酒,微微俯身低头一礼,“慢用,慢用。”
“我听说府尹是年前才上任的,正是壮年,怎么突然死了?”堂倌走后,赤岭说出了他的疑问,官场上的事,老鬼比他更清楚些。
“不只是他,数数这些年来,地方巡抚死了十几个,一二品大员也有二十多个,首辅连换了五十多人,其中有一个还死了。这般折腾,迟早完蛋。”老鬼说到此十分气愤,但顾忌着市井之中,把声音降到只让赤岭听到。
难怪这家人在此闹了许久,也没有个说法。赤岭吃着漏鱼,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远处,看戏的人已经散了许多。是啊,人人都要养家糊口,热闹看一时,看不了一日。
一口薄棺放在宝济堂门口,周围的披麻戴孝的亲眷哭天喊地。宝济堂的大门紧紧关着,不见一丝动静。
待赤岭吃完了一碗漏鱼,才听见宝济堂的门开了。
里头走出一个药童模样的人,拿着笤帚扫了扫灰尘,而后高声喊一了一句:“吕大夫坐堂。”
“庸医!害死我胞弟,竟还要害别人。”一个瘦如竹竿的人指着宝济堂门口大骂,“天理昭昭啊,我胞弟前儿个腹痛找你家大夫看诊,回家喝下一帖药后就撒手人寰了。可怜了我侄儿幼年丧父!今日若不把人交出来,谁都别想看诊!”
“涂三,昨日你来就是这套说辞,我家既请了方仵作来验尸,也派了安和堂的大夫一同看了方子和药渣。怎么,是没要到好处打算撕破脸皮不成?”药童也不怕,指挥着从门里出来的人,让来看病的人依次排队。
那涂三家的,手持经幡,恨恨地在地上戳了戳,阻止人进屋:“宝济堂与方仵作的关系,谁人不知!安和堂的梁大夫又是你家吕大夫的徒儿。害了人命想要这样轻易地逃脱,我涂三绝不放过,快让吕老头出来!”
看病的人排成一条长龙,这里头的人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依靠吕大夫的医术才有好转。且吕大夫在顺天府看诊十数年,凭着乐善好施,是位有医德的好大夫,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听这药童的话,是涂四自己吃坏了东西死了。这涂三不认理,只认是吕大夫的药害了他弟,拉着棺材来门口喊冤,这不是要置吕大夫于死地吗?吕大夫若是被抓走或者受不住压力自尽了,他们这些看病的人怎么办呢?
人群里的人纷纷站出来为吕大夫说好话,直言是涂三弄错了,既然仵作都说了不是大夫的错,方子和药渣也没问题,为何还要揪着宝济堂,还是早些让涂四入土为安才是大事。
“你们这些瞎了眼的,小心哪一日也被害了!我拦住你们,就是拦着你们去送死。哼!不识好人心!”涂三吼完,喘了两口大气,仍旧不肯放人进去看病。
局势僵持着,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不好啦,不好啦,吕大夫被打了!”宝济堂的门里窜出一个垂髫小郎,急急地跑到了药童身边。
药童闻言,看了一眼涂三,匆忙转身进屋去了。门口的人互相张望了几眼,也跟着药童一起进去了。
不一会儿,来看病的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有几个还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最后出来的是涂三,他的表情很奇怪,既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又有难以置信的震惊,更多的是杂糅在他脸上的痛苦。他怔怔地站了许久后,扶着棺材,叫人抬了回家。
老鬼抛了一颗落花生进嘴:“你瞧,才半盘花生的功夫,戏就唱完了。”
“我们来宝济堂就是找吕大夫去‘雕花’的,如今他这般,看来得去安和堂走一遭了。”赤岭思忖着,希望那梁大夫能做那砌墙的石头——后来居上。
“堂倌,来碗阳春面,再加一个肉馍。”一道爽朗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