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的修养,落师韬就这么从鬼门关有惊无险的走了一遭,又回来了。当初昏迷不醒的时候,那些了解他身世的府里人总要暗地里叹一口气,说上一声:“好可怜的小郎君,没沾上半点子富贵,人就这么活不成了。”而如今他死里逃生,同样是那些人,暗地里还要再说上一句:“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小郎君的命也太苦了些,过去没沾上半点子富贵,今后还要继续活受罪,好不可怜。”
事情的发展却让这帮人打了脸,先是二郎君夫妇的联袂来访,后有大娘子的耳提面命,如果说这两房的代表人物尚且让人们对落师韬的命运停留在怀疑层面,那么阿油老管事若无声息的出现定会让人们的猜想板上钉钉,毕竟他背后站着落家最大的神——落老爷。于是,当若樱被提拔的消息传得满府皆知的时候,人们惊奇的明白:落家小郎君被重视了。
外面滴水成冰,落师韬的屋里倒是温暖如春。自那两个婆子被发落后,院子里的生活显然好过了许多,若樱不但重新领了照顾小主人的差事,还被破格升作了二等女侍。而她眼下最重视的工作,就是提升自己使用各种炭火的自我修养。昨日一早,若樱特意找了一趟渠妈妈,以旧的取暖火具过于晦气为由,从府库里翻出来一只内藏式样的铜鼎,擦拭一番,替换了原先那只小号的镏金薰笼。
铜鼎添了新碳,正散发出扭曲了空气的阵阵热流,若樱外穿着一件绮罗青衣,紫色的攀膊穿过了肩头,将宽大的袖子高高挽起,也将成女子曼妙的曲线勾勒的凹凸有致。按胡郎中的交代,若要小郎君早日康复,还需经常地药浴熏蒸。若樱如奉神喻,太阳刚刚落山,便吩咐东厨烧水,她则小心准备小主人沐浴所用的一切物什。等灌好热水,放入药材,浴具,一切准备就绪后,若樱洁白的额头已生出来岑岑薄汗,晶莹发亮。
落师韬心怀感恩,若樱作为落府里排不上号的婢女,照顾自己可谓尽心尽责,从不欺自己年幼而怠慢,更未曾偷一时空闲而躲懒。他之所以短短数日就能恢复这么快,也全靠着若樱近乎衣不解带,亲力亲为的照顾。感动之余,落师韬在她将自己抱起的时候,本能地伸出来干柴一般的小手,轻轻为若樱擦了擦汗水。面对小主人这般贴心的举动,若樱先是一愣,接着一道融融暖意仿佛在心间凭空生了出来,婉转婀娜于肺腑,湿了眼眶,润了喉间,于是更咽道:“多谢小郎君,婢子不累。”
落师韬没来得及说话,若樱已经麻利地帮他褪去了亵衣、裤子,转身几步,将他轻放到了热气腾腾的浴桶里。不多时,几十种草药通过热水开始散发药力,汗水大颗大颗地从他脸上滑落。落师韬脸色涨得通红,不知是热的还是臊的,反正刚刚想说的话竟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若樱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一手举着瓢,时不时的加些热水,另一只手则忽而试试温度,忽而帮落师韬理理散落的头发,嘴里还不断地哼唱着童谣,哄着落师韬,混像个停不下来的小蜜蜂。
“小燕子,吱吱吱,面对房主窃私语‘不吃你谷子,不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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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子,在你房檐下,生下一窝子’,小燕子,吱吱吱……”
落师韬听了一阵,竟发觉这儿歌浅显易懂,内容像是田间地头上的俚语编成。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若樱的过往平生自己竟是一无所知,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愧疚。于是小心问道:“若樱姐姐,你唱的歌儿可真好听,是你爷娘教与你吗?”
若樱道:“我们的小郎君一猜即中,好生聪明,将来怕是要当大官儿呢。”
落师韬趴在浴桶边上,笑嘻嘻地说道:“好阿姊,那你家好玩吗?快与我说说你家里的事。”这话问得很巧妙,看似好奇发问,实则是在打听她的家庭背景。
若樱面对一个稚儿也没有多想,只是宠溺地笑笑,缓缓说道:“婢子家里啊,这可远了。奴本是箕城曹家的部曲,世世代代都在田垄上讨生活。到了我阿爷这一辈,只生下婢子这一个奴儿(女孩),这歌儿便是阿爷背着我下地时唱与我听的,可惜只记得这些许了。”
落师韬接着问道:“那你的阿娘呢?”
若樱眼神一暗,手里的动作一停,道:“阿娘啊,她在奴3岁的时候,便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刚说完,若樱便有些后悔,生怕自己提及母亲会触及小主人不堪的身世。
落师韬察觉到若樱的异样,面上却作无事状,笑道:“那阿姊竟与我一般,听人说我的阿娘也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想来,她们作了一道,在那里玩呢。”
若樱看着落师韬清澈的眼睛,不知怎的,心疼的如同都要化开一般,眼泪瞬间决堤而出,说了句“小郎君”,旁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只是一把抱住了落师韬,缓了好一阵,方才开口:“对,对,如同咱们两个一般,玩在一处。”
生生灯火,明暗无辄。生生你我,离别无辄。无论是上一世的林牧之,还是这一世的落师韬,母亲都是一个温暖却极其遥远的词汇。即便一件东西在没有对于没有得到过的人来说,自然也无所谓失去。而此时的落师韬却不知怎的,突然心里面一阵阵的发酸,迫得他不得不咽下这横在更嗓中的愁苦。
过了许多,落师韬见若樱情绪有所缓和,接着问道:“若樱姐姐,那你后来怎么又来了落家。”
若樱深吸了一口气,眸子里的雾气终于被忍了回去,说道:“先夫人过门的时候,阿爷请托了在曹府做小管事的一位远亲,将奴录入了嫁妆单子。只是婢子当时年岁太小,若不是阿爷掏空了家里,怕也只能像其他的小姐妹一般,做一辈子的田舍婆。想来,奴是有福分的,不然又哪能进了院子,伺候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