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二十八年的时光,后土已经是你的家了。”玉孤台的眼中绽开一抹轻盈温柔的神色,魏从容却没有看到。这时的他,正垂着头,仔细思索着玉孤台宣布的这一消息——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后土游荡,已有二十八年之久。这些年中,他经过最荒芜的平原,风沙滔天的高原,浓雾弥漫的森林,迷幻悠远的沼泽,足迹踏遍后土几乎每个地方。但比骇人的路程与广阔的行迹更值得记忆的是那颗曾经流浪在路上的心灵——在巨大的荒野和孤独面前,在绝彻的寂静与亘远之中,他的心曾经怎样逡巡挣扎,徘徊匍匐。
那些从无穷的黑暗中看到破晓的时刻,那些从干涸的血泊中重拾自己的肢体的时刻似乎都是他的荣光,但这一切都已被抛诸脑后。他眼前有的,只是这一座山,山上两三人而已。
而那些苦尽甘来的,绝处逢生的,与其说是他的运气,或是努力换来的成果,不如说——于魏从容而言——是一种必然,一个终究要到来的典礼,由于这个仪式被过早地告知于他,因此他也并不十分渴切,甚至在内心深处有着浅浅的怨气。
玉孤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带着一点急切:“你……可高兴?”
魏从容摆出一个笑容:“太好了。但是,怎么说,我还有些想念外面的世界呢?”
玉孤台的脸上划过一丝凄凉和落寞,魏从容抓住了这个神情,心中稍稍好受了一点,他笑道:“不过,山上还是很好的,谁不想安稳定居?”
玉孤台深深呼出一口气:“既然这一程结束,你成为了真正的神师,那么有一个地方便不得不去。随我来吧。”
玉孤台将水心琴立在墙边;琴上干净,没有了尘埃,看来是琴的主人最近时时弹奏。魏从容的目光从琴身上一扫而过,便随玉孤台向外去了。
掠过许多幽深隐晦的小道,太阳彻底沉了下去,连最后一点妖冶的胭脂色也被天边那两瓣嘴唇抿了下去。
天上的时光似乎比大地上的快一些,前一下还落日余晖,再看时便已是斗转星横。小路来了一个大停顿,破壁似的白月光明晃晃地闪耀在前面的山崖上。崖下面又是深渊,但与绝云大殿前的深渊不同,这里显得更加静谧深邃,下面似乎含着潭水,冷阴阴好像一只漠视一切的眼睛。
山崖边突兀地生长着一块向下倾斜的石台。魏从容来到近前,向山崖下看,只见石台蛇一样向下蔓延,到达某个点时舒展成一条平直的大道,直直地通向大山山体上生着的一根石柱,并在石柱的顶端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象是一朵肥大的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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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落尽台,你上去吧。”玉孤台的声音夹在风中,萧索异常,比风还冷。
魏从容一个哆嗦:“好高。”
玉孤台笑道:“你怕高?”却不是嘲笑——他从不嘲笑。
魏从容干笑两下,慢慢向落尽台移动。好容易到了台上,觉得深渊中鼓起的风越发强劲,几乎要把他吹到天上去,冷汗悄悄爬了上来。
魏从容明白,玉孤台从不让他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于是问:“我站在这里了,然后呢?”话是背着玉孤台喊出来的——他不敢回身,甚至不敢动一下。
“落尽台之所以叫落尽台,便是让人能在台上变得磊落光明,一身尘埃散落,还你一个大无畏的本身。”玉孤台说这话,声音忽然移到魏从容身后:“你准备好了么?”
魏从容撑着胆量笑了两身:“云机,你又想教我什么?”
玉孤台轻声道:“教你一个……你从没有见过的东西。”魏从容觉得身后一阵大力袭来,身子不由自主向悬崖下飞去。玉孤台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他推向了深渊!
一时间,魏从容耳中灌满了仓皇尖叫的风,但玉孤台沉稳的声音还有一缕挂在耳边:“曾经有一位神师在落尽台边成神,逸兴遄飞,便在台上刻下了诗句。你若是能上来,便也在这里留下你的手笔吧!”
留什么手笔,我怕是连上都上不去了。
魏从容在飞速下坠中这样绝望地想着。冰冷的像铁的空气抽打在他的脸上,头顶一线天空越来越小,从一只温柔的大眼变作了困酣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