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订亲_喧嚣之后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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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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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订亲(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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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不喜欢学习,刘爱雨能歌善舞,踢毽子、玩皮筋、短跑、打篮球,样样精通,算是个校园小明星,音体美老师特别喜欢她,都说可惜了,要是生在城里的有钱人家里,培养培养,就是一只金凤凰。

和刘爱雨的多才多艺相比,陈望春各个方面都显得极其平庸,毫无出彩之处,如果说刘爱雨是一朵娇艳的花,陈望春充其量就是一片绿叶。

现在,要上初一了,陈望春和刘爱雨又坐在了一起,还没等他们屁股坐稳,陈背篓和刘麦秆同时伸出一只手,分别拉起自己的孩子,对徐朝阳老师说,把他们分开吧。

徐朝阳老师让刘爱雨坐在第一行第二排,陈望春坐在第六行第二排,中间隔了四行课桌,陈背篓和刘麦秆才满意了。

刘麦秆家和陈背篓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多年没有过刮擦和磕碰,平常时间,你送我两把葱,我还你几个萝卜;逢年过节时,两家凑在一起,包饺子擀长面,或者收拾热凉荤素几个菜,一块喝酒说笑,关系好得像一家人。

陈望春和刘爱雨同岁,都是属羊的,陈望春是三月的羊,刘爱雨是十月的羊。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生气勃勃;寒冬十月,却草枯叶落、冰天雪地,从出生时辰上看,陈望春的命要比刘爱雨好得多。

陈望春的娘何采菊,身材修长,丰腴饱满,像一株营养充足、水分饱满、青翠欲滴的禾苗。而刘爱雨的娘田明丽,却又高又瘦,村里人戏谑像一根麻秆上套了件衣服。

刘麦秆比陈背篓年龄大、结婚几年了,却没生出个孩子毛,去咨询村里中医老陈皮,老陈皮一瞧田明丽,面黄肌瘦的,明显地气血不足,仔细号了脉,说:“太瘦了,水浅养不了鱼虾,地薄长不出庄稼。”

老陈皮有祖传秘方,十几副草药一吃完,见效了,田明丽开始恶心呕吐,多半是有孕的症状。再次去找老陈皮,老陈皮依然捻着胡须,闭目号脉,手指一按一压,睁开眼,喜滋滋地说:“坐果了,恭喜恭喜。”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刘爱雨呱呱坠地时,在屋子外面急得团团转的刘麦秆着急地问:“男的女的?”其时,田明丽晕了过去,刘爱雨的脐带未断,在血污中挣扎,气若游丝;帮忙接生的何采菊,摸了一把刘爱雨,暗自叹息,这个孩子还没有猫仔大,不知能不能养活?

焦躁的刘麦秆,将门挤开了一道缝,伸进了脑袋,再次问:“是男是女?”

田明丽在生死线上徘徊,刘爱雨呼吸微弱,刘麦秆却只关心孩子的性别,何采菊狠狠地将刘麦秆推出去,说:“和你娘一个样。”

折腾了一天一夜,所幸母子平安。

田明丽典型的营养不良,奶水不足,而刘爱雨又特别能吃,一会就饿了,吃不上奶就哇哇大哭。

刘麦秆满心巴望着生个男孩,传宗借代、延续香火,却没想到生了个又黑又瘦的丫头片子;比他结婚迟的,都有了俩儿子,最差的也一儿一女,他怪罪于田明丽不是一只能下蛋的好母鸡。

刘爱雨一哭,刘麦秆心就烦,就生气,顿脚大骂:“你个赔钱货,嚎你娘的丧。”骂完刘爱雨又骂田明丽:“生了龙子龙孙了?多大的功劳,窝在炕上,让人端吃送喝地伺候?”骂得田明丽整日泪水涟涟。

何采菊常过来看望田明丽,看见刘爱雨哭,就解开衣襟,给她喂奶。

那时,陈望春六七个月大,何采菊正在哺乳期,田明丽羡慕她奶水充盈,叹息自己命薄命苦。何采菊劝她:“你要想开些,月子里不能哭,不能受气,遭下的病剜不了根,最终受罪的是你自己。”

何采菊要田明丽多吃点肉蛋等有营养的食物,不要动冷水,不要吃凉东西,自己的身子,自己要经管好。一席话让田明丽泪如雨下,她哪里能谈得上加营养?生了孩子,四五天就下地了,做饭洗衣;更痛心的是,她创口还没愈合,元气还没恢复,刘麦秆这个畜生就迫不及待地爬上她的身子,以生儿子为借口,发泄着他的兽欲。

事完之后,刘麦秆提上裤子,去隔壁的屋子睡觉,黑暗里,田明丽身子下淌着血水,脸上流着泪,她忍痛去安抚哭得声噎气干的刘爱雨。

想起辛酸事,田明丽泪如雨下,何采菊也伤心,她硬憋着眼泪,责备田明丽:“傻瓜,你要哭瞎了眼睛?”

刘爱雨两个月大的一天中午,田明丽正在洗尿布,听外边有人叫门,她拉开门出去看,见是一个要饭的乞丐,有七十多岁了,又瘦又黑,头发胡须都花白了。

田明丽是个软心肠,见不得人受劫难,她回屋子里取了两个馒头,舀了一碗水,叫花子将馒头揣在怀里,喝了水,把碗还给田明丽,连声夸奖田明丽是女菩萨。

太阳落山时,田明丽给刘爱雨喂奶时,却没奶了,一滴也挤不出了,饿疯了的刘爱雨咬着田明丽的乳头,咬出她一身冷汗。

刘麦秆回家来,老远就听见了刘爱雨的哭声,他皱起了眉头,心里有股无名火在窜来窜去。田明丽看见刘麦秆进门了,苦巴巴地说没奶了,她想让刘麦秆想办法,是买奶粉还是买只奶羊,但刘麦秆一口回绝,说:“饿死拉倒!”

何采菊听见这边吵了起来,赶紧抱着陈望春过来,看见刘爱雨直着脖子哭,就知道是饿的,她把陈望春放在炕上,抱起刘爱雨给她喂奶,问起原由,才知田明丽打发叫花子的事。

乡下风俗,女人生了孩子,外人上门,得带点吃的东西;离开时,则要空着两手,否则就会把孩子的奶水带走。这是个禁忌,但善良的田明丽疏忽了。

刘麦秆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发作了,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咒骂田明丽蠢得像一头猪。何采菊仗义执言说:“孩子没奶吃了有我,你只会冲女人发火,算个啥男人?”

从这以后,刘爱雨就吃何采菊的奶了,陈背篓有意见了,嘟囔着:“哪能让肥水流了外人田?”

何采菊说:“我奶水多,陈望春一个人吃不了,还不浪费了?”

其实,陈背篓是心里吃醋了。

有一次,他趴在墙头上偷偷望,只见何采菊给刘爱雨喂奶时,刘麦秆总有意无意地往跟前凑,眼睛贼溜溜地盯着何采菊。如果说田明丽是一根瘦了吧唧的骨头,那么何采菊就是一块油汪汪的肉,啃惯了骨头的刘麦秆,是禁不起一块肥肉的诱惑的,久而久之,他或许会对何采菊做出不轨之事。

陈背篓说出了他的顾虑,何采菊想不到陈背篓的心思在这个上面,她哈哈大笑说:“你个小心眼。”

何采菊要奶两个孩子,为了使自己奶水充足,她有意识地增加了饭量,这一点令陈背篓不满,平白无故地多加了一把米一把面,他们家也没有面山米海,长此以往,不是坐吃山空吗?

陈背篓一边埋怨何采菊太心实,只要喂饱了陈望春,刘爱雨饱不饱的无关紧要,只要能吊住命就行;一边咒骂刘麦秆吝啬,自己的孩子吃着别的女人的奶,也不说送点米面补偿一下,奶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没良心的东西。何采菊劝他看得长远些,这是积德行善的事,陈背篓却说:“行的善多,遭的难多;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

刘爱雨和陈望春同吃何采菊的奶,渐渐地心气相通。

一天半夜,刘爱雨哭闹不休,田明丽诧异,临睡前何采菊奶得饱饱的,肯定不是饿的,是哪里不舒服吗?田明丽抱起刘爱雨往外走,想去找老陈皮。刘麦秆的瞌睡被打搅了,他恶声恶语地骂:“就不能等到天亮吗?”

刘爱雨哭得田明丽一颗心七上八下,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哪里能等到天亮?在刘麦秆潮水般的辱骂声里,田明丽抱起刘爱雨就走,怪事,一出门,刘爱雨不哭了。田明丽虚惊一场,长出一口气,又抱着刘爱雨回屋里,一放到炕上,刘爱雨又哭。

这一晚,田明丽抱着刘爱雨出出进进,闹腾了一夜,一出门哭声就神奇地掐断了,抱回屋又哭闹起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田明丽就迫不及待地将夜里蹊跷的情况说给何采菊,何采菊沉吟了一会说:“写个夜哭郎的帖子试试吧。”何采菊是个高中生,识文断字,她拿出纸笔就写: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一念,一觉睡到大天亮。写了七八张,贴在村口、十字路口,一连几个晚上,刘爱雨还是老样子。

一天晚上,刘爱雨又哭了起来,这一次哭得厉害,像要断气了,田明丽惊慌失措地趴在墙头上,悄声喊何采菊;其实何采菊早就听见了,她穿好了衣服,陈望春也被惊醒了,何采菊便抱着陈望春,到刘麦秆家里来。

何采菊把陈望春放到炕上,快一岁的陈望春还不会说话,但他伸出小手指摸刘爱雨,这一摸,像摸中了刘爱雨的开关,刘爱雨的哭声戛然而止。何采菊和田明丽互相望了一眼,惊讶不已。

陈望春对着刘爱雨叽里咕噜地,像在说着什么,一说就是一大通,而刘爱雨像听懂了陈望春的话,笑呵呵地手舞足蹈,陈望春在说啥呢?他怎么那么多话?这一幕,惊得两个女人目瞪口呆。

从那以后,刘爱雨晚上就和陈望春睡在一个被窝里了。

每天熄灯前,照例是陈望春和刘爱雨“聊一会天”,陈望春喋喋不休地说,刘爱雨不错眼珠地盯着陈望春,之后,两个孩子睡意朦胧,睡着了,灯熄了,黑暗里,他们的呼吸平稳香甜,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这简直是件咄咄怪事,难道陈望春和刘爱雨前世相识?两家人都疑惑不解。

刘爱雨和陈望春是十岁上订的亲。

解放很多年了,指腹为婚、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那一套陈词滥调,历经扫荡,斩草却没除根,在油坊门遗留了一根小辫子。

油坊门有订娃娃亲的习俗,五六岁、七八岁上就订了婚约,到法定年龄,领回结婚证,按照传统的习俗,陈设香案,一拜天、二拜地、三拜父母,之后就开始了磕磕碰碰的几十年婚姻生活。

包产到户时,不但分了土地,还分了牛羊,大集体被抖搂个一干二净。

刘爱雨家和陈望春家都分了几只羊,每天下午,他们赶着羊去蚂蚱沟,蚂蚱沟只一个出口,沟里有草有树有泉水,孩子们把羊赶进沟里,羊在里边吃草,他们在沟口玩,从不担心羊会走丢或者偷吃庄稼。

全村的几百只羊,每天都去蚂蚱沟,沟里的草早就啃光了,光秃秃的,但孩子们只顾贪玩,从不管羊是否吃饱了肚子,直到太阳落山,才发现羊的肚子瘪瘪的,便将羊赶到河边喝水,把肚子撑起来,好蒙哄过关。

陈望春家有只公羊,是新疆细毛羊,一身雪白的绒毛,高大威武,长着两只尖尖的角;陈望春给公羊起名欢欢,他经常给欢欢喂窝窝头,他走哪,欢欢跟到哪。

一天,孩子们突然赛起了羊。他们喜欢看战斗故事片,喜欢战场上驰骋的战马,但油坊门没有一匹马,只能拿羊来过过瘾。他们骑在羊背上,挥舞着柳枝,让羊像骏马一样疯狂奔跑。这一赛,有两只羊当场就被压跨了腰,他们回家后,挨了大人的一顿毒打。

这场比赛,陈望春一马当先,他的欢欢,竟然跑出战马的雄姿,欢欢傲视群雄,孩子们都想骑一骑欢欢,任别的孩子如何恳求,陈望春一个劲地摇头,他不会让别的孩子骑欢欢的,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但陈望春却撺掇刘爱雨骑欢欢,刘爱雨怕摔下来,陈望春一再打包票说:“我的欢欢很乖巧,绝不会撒野。”

陈望春将刘爱雨扶上羊背,轻轻拍了一下欢欢说,走一圈。

欢欢驮着刘爱雨慢慢走,刘爱雨抓紧欢欢的两只角,趴在羊背上,陈望春说:“直起身子,像骑马一样。”刘爱雨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了,她直起身子,轻轻拍打欢欢,欢欢善解人意,刘爱雨的巴掌轻一些,它就走慢些,拍得重些,它就走快些。

骑在羊背上的刘爱雨,有了骑马的感觉,她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

东亮看着骑在羊背上的刘爱雨,又气又恨,当欢欢驮着刘爱雨再次走过来时,东亮偷偷地踹了一脚欢欢,欢欢受了惊,猛地向前一窜,没有防备的刘爱雨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刘爱雨摔破了额头,东亮看闯了祸,假装作好人,揪了一把草药,揉碎了,按在刘爱雨的伤口上止血。陈望春怕刘爱雨回家告状,从而挨揍,便让刘爱雨撒谎,就说是自己摔破的,刘爱雨眼泪汪汪地点点头。

那天傍晚,他们赶羊回家,云游天下的刘麦秆也刚到家,他不知在哪里喝了酒,正冲着田明丽发火,一回头,看见刘爱雨流血的额头,凶狠地问:“怎么搞的?”刘爱雨一急一吓,将陈望春的吩咐忘个一干二净,结结巴巴地说了受伤的经过。

刘麦秆去找陈背篓,他不走大门,而是从墙上翻过去,界墙本来就不高,又被陈望春和刘爱雨趴过来趴过去,趴出了一个大大的豁口,刘麦秆就从这个豁口上,钻到了陈背篓家的院子里。

陈背篓一家正在吃饭,刘麦秆一屁股坐在饭桌前,喷着酒气说:“陈望春弄破了刘爱雨的头,女子破相了,嫁不出去,咋办?”

陈背篓被问得稀里糊涂的,刘麦秆便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背篓问陈望春,陈望春点头承认了。

何采菊关切地问:“伤得咋样,要不找老陈皮看看?”

刘麦秆挥着手,一会说蚊子叮了一下,芝麻大的疤;一会又说伤口即使好了,也会留下疤痕,额头上趴一条蜈蚣,谁要?

何采菊说:“没人要我要,就给我家望春当媳妇。”

刘麦秆拍着陈望春的脑袋说:“对,谁拉的屎谁擦屁股,你破了刘爱雨的相,她就是你媳妇了。”

刘麦秆又问陈背篓:“你啥意见?”

陈背篓说:“我没意见。”

刘麦秆说:“那就一言为定,拿酒来!”

陈背篓从柜子里翻出一瓶酒,刘麦秆拧开盖子,赶紧给自己倒上一满杯,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说:“这酒有劲。”

又倒了两杯,和陈背篓一碰说:“两个孩子的订亲酒,酒一下肚,永不反悔。”

三言两语的,一门亲事就成了,一瓶酒喝完时,刘麦秆感觉天旋地转的,全身都是软绵绵的,只有舌头还是硬的,他问:“彩礼呢?”

陈背篓笑着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急啥?馒头不吃在箩筐里放着呢。”

刘麦秆说:“我现在就要,我只要你十块钱。”

陈背篓问:“就十块彩礼钱?”

刘麦秆说:“对,我一口唾沫一个钉,明天后天、明年后年就不是这个价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陈背篓拿来十块钱,递给刘麦秆,刘麦秆接过来,揣在怀里说:“好,刘爱雨就是你家的人了。”

刘麦秆摇摇晃晃地走到墙根,要从墙上爬过去,陈背篓拦住他说:“走大门。”他搀着刘麦秆,出了他家的院子,刘麦秆靠在陈背篓身上唱:“家住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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