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高进他们就读的淄县第二职业中专就在夜市街的东南角,不足一千米远。本来这所学校就是与淄县纺织厂联合办学,专门为纺织厂培养输送女工的。学校里所设专业以纺织、漂染、纺纱、织造、服装工艺等专业为主,当然也开设了几个与纺织不相关的专业,比如高进他们就读的土木工程专业就是。
学校里师生加起来有一千多人。学生大都是十七八岁到二十出头的年纪,学校远离市区,地处偏僻,夜市街也就成了唯一的休闲之地。平时放学以后,总会看到三三两两的男女学生,打扮得光鲜靓丽,成群结伴去夜市街逛街。
纺织厂的女工也喜欢去夜市街逛街。她们大都是二三十多岁的年龄,平时在厂里一年到头穿的都是统一的工作服,统一的颜色,统一的款式,平时就算是买了时髦漂亮的衣服,上班的时候不能穿,唯有到夜市街逛街的时,才会穿出来。
那些上白班的女工下午五六点钟就下班了,然后她们往往要经过一番精心的梳妆打扮,不单描眉涂粉,还喜欢穿一些花里胡哨的短裙热裤之类,尽量多展露一下自己的白腿细腰,她们认为这是女孩子夏季该有的时尚!
二职专那些十八九岁的女生刚开始还有样学样,后来竟互相攀比起来,比比谁更时髦谁更时尚。这时候,这些女生已经不再满足于穿什么样的裙子短裤,在她们看来,这都是不屑一顾的事情!她们开始独树一帜开辟引领新时尚,她们开始纹身,纹在脚腕上、手腕上、胳膊上、腿上、肚脐附近,还有其它一些看不到的地方。或纹一朵梅花,或纹一直蝴蝶,或纹其它一些稀奇古怪的图案;她们开始染发,染成黄的、红的、蓝的、白的;她们故意模仿男生走路的样子,光脚穿着人字拖,迈着八字步,耸肩抖腿,摇头晃脑。嘴里叼着烟,斜楞着眼睛看人,劈拉着腿坐在小马扎上喝啤酒、撸串,随地吐痰,大声骂娘,用牙把啤酒瓶盖磕掉,然后对瓶吹。就差像男生那样把衬衫脱下来搭在肩上,光着膀子了。
她们引领的新时尚,那些女工却是模仿不来的。因为厂里有规定,女工不允许纹身、染发!如有发现,立即开除!
但夜市上自从有了这些女工和女生,县城及周边的很多男人开始趋之若鹜!他们大老远跑来,好像不单纯为了购物吃饭,要不根本没必要舍近求远。他们只为了欣赏这些女工和女生。这里就好比是女人的海洋,男人的天堂。男男女女多了,没准还会不经意擦除火花。
这样以来,夜市上就汇聚起了各类人等。有手拉手的情侣,有贼眉鼠眼瞎的闲杂人,有刺龙画虎走路大摇大摆的街头无赖,有身材曼妙衣着暴露的妙龄女郎,也有大腹便便腋窝里加个皮夹子的小老板——
那些小商贩生意也是出奇的红火,就这么一条小街养活了不下几百户家庭,数千人口。政府看到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都不错,干脆特事特办,对占道经营的小商贩不但不撵不罚,还鼓励大家过来摆摊。竟一时传为佳话,极大地缓和了官民矛盾。
但美中不足的是,这样一来,夜市街上鱼龙混杂,一言不合,往往就掀翻了摊子,撕破了衣服,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就成了家常便饭!给辖区治安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最初的时候,有时候一晚上就有十几起这样的治安案件发生。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小的,甚至期盼着这样的事情越多越好,要是赶上运气好,工厂的女工和女生打起来了,或者摊主和女工女生打起来了,两厮纠缠到一起,难免就会薅掉了头发,扯破了衣服,衣服穿得本来就少,这样就可以一饱眼福了,又是现场直播,简直比看美国大片还要让人血脉喷张!
后来,辖区派出所干脆派出两辆警车专门盯着夜市街,下午五六点钟就闪着警灯开到这里,东西两头各停一辆,就等着瓮中捉鳖。从此治安状况有了极大的好转,但零零星星的打架斗殴事件还是时有发生。这时已经不再以女人间的撕扯为主,而是变成了热血青年之间江湖争斗!
东关夜市步行街开起来以后,高进、任大鹏、林冲他们同宿舍的三兄弟,就成了这里的常客。他们三天倒有两天晚上过来撸串喝酒,每次都要喝到凌晨,只等大排档打烊,这才勾肩搭背、东摇西晃回宿舍睡觉。反正像他们这样的垃圾学校,进出自由,学校才懒得管呢!
高进替他们班主任李文亮出头,大概是2000年五月中旬左右,那天刚好是周五。临近中午时分,天上骄阳似火,天气燥热难耐。他们三个吃过午饭以后,本来困乏得要死,但躺下以后却热得怎么都睡不着,身体里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还是沿着毛细血管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身子底下的凉席湿透了,身体贴在上面黏糊糊的,浑身上下像有虫子爬过一样。
那天的最高气温足有三十六七度的样子,宿舍天花板上本来装有一台三翅的吊扇,后来他们又自己从夜市上买回来一台落地扇,吊扇和落地扇全都开到最大,晃得眼晕,吹出来的风却还是热的。
这样的鬼天气,心情本来就够焦躁的了。他们的宿舍刚好在男生宿舍二楼最东头的一间,紧挨着就是宿舍区的外墙。墙根下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从墙外向墙内探进大半的躯干,几乎遮挡住了他们宿舍的窗户。梧桐树密密麻麻的枝叶里,不知在哪里藏着三五只知了,像死了亲娘一样吱吱呀呀叫个没完没了,耳朵里嗡嗡地响个不停。
大鹏本来就胖,一米七不到的个头,却承载着近两百斤的体重。他歪在床上,被热的像狗一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可能实在难以忍受窗外那几只知了的恬噪,他忽地坐起来,随即从墙上的挂钩上取下弹弓,走到窗边,对着窗外梧桐树的枝枝叶叶踅摸了一圈,却又找不到目标在哪里,恨得直跺脚。
这时候,窗外楼下刚好有一名男生经过,他手里提着一大兜冰镇扎啤,摇摇晃晃地冲宿舍楼走过来。大鹏挠挠头,一时兴起,竟把弹弓对准了男生手中的塑料袋。他眯着眼睛拉弓放弹,随着噼啪一声响,男生手里的塑料袋被打穿了一个窟窿,塑料袋里的扎啤咕嘟咕嘟冒了出来,溅到男生的大裤衩上,裤裆处湿了大片。
大鹏一击命中,赶紧把脑袋从缩进来,掩嘴窃笑。那男生气得捶胸顿足,先是抬头挨个窗户踅摸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真凶在哪里。然后他开始对着一整排窗户破口大骂,骂哪个傻b,这么缺德,是吃错药了吗?吃他娘的死耗子了?怎么竟干这么缺德事儿?咋不回家打你妹去?也不怕让雷给劈了。什么玩意儿?傻b,大傻b!
听到那男生站在楼下像泼妇一样骂街,大鹏立时火冒三丈,只见他光着膀子,坦胸露乳,从窗户里探出大半个身子,指着那男生骂道:“草恁娘的,你这厮,跟个娘们似的,大中午的骂啥街?!你这鸟人,还让不让别人睡觉了?再骂,再骂,老子现在下去把你的狗腿砸断了再插到腚里,信不信?”
那男生一看是任大鹏,校园江湖里有名的“任教主”,立马就怂了。这会儿也顾不上骂了,赶紧提着剩下的小半袋扎啤,哩哩啦啦,一溜风跑掉了。
要说在这个学校里,任大鹏的名气虽然没有高进那么如雷贯日。但也绝对算得上是校园江湖中的二号人物。
大鹏是个典型的富二代,他爹年轻时在内蒙当过三年兵,复原后先是给一家陶瓷厂跑了几年业务,后来在淄县北郊那边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建陶厂,主要以生产瓷砖为主,一年下来少说也有个百儿八十万的收入。在2000年前后人均工资尚不足一千块的时候,绝对算得上暴发户。
大鹏从初中时就是他们学校里的小霸王,身边围着一大群不学无术的小痞子,唯他马首是瞻。那时候,大鹏这家伙嚣张的不行,就像港台剧中的黑社会大哥一样,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派头十足。加上他又姓任,刚好与金庸江湖里任我行的姓氏一致,他身边那群小弟给他起了一个“任教主”的外号。他乐见其成,并时常以任教主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