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楷一笑:“既然你身份如此隐秘,当初在王翰林府上又怎愿意轻易透露给我?”这是他一直的疑问,正好有机会问出来。唐楷认得那玉佩,因为在他到京衙之前就从张天官那里听到过关于宋楫他们这类人的事。但他想不到宋楫会向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亮出玉佩,毕竟这是沚国的隐秘之一。
“那时我只想让你识趣点,别来纠缠我,说明身份是最简单的办法。我自己不在乎什么身份隐秘不隐秘的,”宋楫道,“反正人都是要死的,乱说话的人早死一点。但是,我以为你这种志得意满的官员会多少在乎一点,不敢平白背上私联影卫、意图谋逆的风险。”
唐楷并未被他吓住,道:“你这豪爽的性子很好,若非如此,我还束手无策。”
宋楫挑眉看他,等他开口。
“我一个普通人,当然找不到你,但想找一个衣着朴素、衣上风尘,却不敢不带着一块名贵玉佩招摇过市的男人不是很难。”唐楷缓缓道。
宋楫打量他:“你这样聪明的脑子会找不到凶手?我看京衙没冤枉你,你就是不想找。”
“那你冤枉我了,”唐楷拍着桌子叫屈,“我想的不能再想了。可我没见过那人真容,所有线索都是断头的,蛛网一般,好像哪里都有联系却全无指向,我什么都问不到。”
“那你找我做什么?”宋楫终于问到了重点。
唐楷低声道:“你知不知道秦家?你们四影卫之一,掌管情报的秦家。”
“不敢知道。”宋楫冷淡道,拿起面前的酒碗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只好讪讪放了回去。
“你们之间不可私联,我虽然讨厌你,但也不想害你性命。你只需要给我指一条明路,”唐楷用手指蘸着酒液在桌上写了个“顾”字,“事关她的清白。”
宋楫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顾瑂什么都没告诉你?”
唐楷一愣:“什么?”
宋楫笑了一声,道:“她既不说,我便不能告诉你。你回去吧,她是为你好。”
这一套哑谜让唐楷有些发蒙,眉头皱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你没必要救她,这想法太傻了。”宋楫又道。
“宋楫,不帮就算了,你还不配对我指手画脚。”唐楷被这话点炸了。
宋楫看他炸毛,还是很淡定:“你是清清白白的好人,是有功名在身的官儿,你有你的家人,有你的前程,有自己的坦途要走,你如不能将她置于自己前途之上,那不如趁此机会抽身,免得自找麻烦。”
“我从未想过,将她与我的将来分开,”唐楷咬着牙一字一顿,“没有唐楷一个人的前途,只有同途。”
宋楫意外地沉默了。
他的心忽然酸楚起来。
是了,这就是他与唐楷的差距:他想保护她选择将她推了出去,而唐楷要护着她选择的是抱紧她、死不放手。
宋楫长叹一声,站起身道:“好,我帮你。但我今夜有别的事情,你明晚再到这里来找我。”
“什么事情?”唐楷问。
“救人。”宋楫道。
宋楫穿梭在浓重的夜色中,他走得不快,没有一点要去救人的紧张急迫。他从来这样自信和霸道,毕竟他想做的事,从没有失手之虞。因为为了达到目的,没有他不能付出的代价。
他习惯黑夜,闭上眼也能感知自己正走在哪里,周遭有些什么……
是她。
他扬起头,屋脊蹲着那个惹人厌的女子,正气鼓鼓看着他,像在等他。
“人呢?”他问。
霜云跳下来:“回去了,不肯走。”
宋楫像是不意外:“我以为你会把她打晕了抢回来。”
“我不是你,我从不会伤害她,让她难受!”霜云鄙夷道。
宋楫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你去哪?”霜云叫道。
“回去喝酒。顾瑂不出来,顾玙自然不会跟我走,我把他带出来也是添累赘。我早就说,你这法子一点用处没有。”宋楫边走边道。
“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你倒是想个办法啊!我真是瞎了眼,找你这么个东西合作。”霜云恶狠狠道。
“合作?我什么时候跟你合作了?只是一不小心想到一起在房顶上偶遇,而且我正好不想出现在顾瑂面前,这才答应你分头救人。要不是为了顾瑂,你早死几次了。”宋楫冷冰冰道。
霜云气急,正要冲上去和他打一架,便看见唐楷站在巷口,气喘吁吁:“你们、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竟然真要劫狱!”
原来他在酒馆中听到宋楫说“救人”,直觉他要救的人是顾瑂,毕竟这世上没有其他值得他如此关心的人了。因此他一路尾随宋楫而来,躲在巷口“正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这怎么行,你们这是害她……”唐楷急道。
“行了,”霜云没好气道,“你没害她,那你倒是救她啊。她关在你们的监狱里,被折磨得神志不清,气息奄奄的,你做什么了?你都不敢去看她,最后就找个笨手笨脚的胖子给她送点吃的,你就心安了?”
唐楷等她发泄完,道:“我当然会救她,我会让她堂堂正正走出来。你们这样莽撞地将她带出来是为她好吗?你要她以后怎么办?从此不见天日,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永远活在黑暗里?”
电光火石之间,霜云的袖刀抵住了唐楷的喉咙,她恶狠狠道:“你说谁?”
唐楷毫无惧意,掷地有声:“顾瑂不该这样活着。”
一只手弹开了霜云的刀片,宋楫淡然地看着她,轻轻道:“他说的对。”
“呵呵,你为他说话?你以为你是谁,你就不是阴沟里人人喊打的老鼠吗?”霜云将怒火倾向宋楫。
宋楫依旧冷静:“所以,她和我们不一样,以后也不该和我们一样。”
霜云愣住了,憋在胸口的一口气缓缓散了下来,竟有几分疲惫道:“那怎么办?”
“不知道。哦对了,他要找你,或许是有什么办法吧。”宋楫指了指唐楷。
唐楷也是一愣:“我?”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找过霜云。
“找我干嘛?”霜云对这个她原来觉得挺俊俏的唐楷再没有一分好脸色。
“换个地方说。”宋楫看着霜云道。
霜云没答话,默许了,气鼓鼓上了房,消失在两人眼前。
唐楷跟着宋楫沉默地穿行在金乌城深重的夜幕下。作为京衙官员,他对金乌城地图成竹在胸,但真正走上这些七扭八拐的小巷,他才发现金乌城竟这样大,有这样多隐秘不为人知的角落。
夜原来真的可以吞噬所有秘密。
眼前的路越走越开阔,唐楷知道他们渐近城郊。终于,宋楫带他走进了一座荒宅,应该就是目的地了。
唐楷边走边打量这处废弃的宅子。
荒郊野地,无人经过。
他心里有点慌,不知宋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要想杀自己灭口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这是什么地方?”唐楷忍不住问。
宋楫没理他,径自穿梭在荒宅中,穿过正宅,直奔后园而去。后园中颇为破败,杂草丛生,还有许多唐楷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入冬时节竟还是生机勃勃。
不过两人都无心观赏,径直走进了有光亮的东君楼——花开花落皆由东君主,这名字还是顾瑂起的。
东君楼内别有洞天。一层好像一个仓库,层层叠叠胡乱堆满了名贵的珍宝,几乎让人无法下脚,唐楷觉得自己挪动一步就能踢到什么前朝的古董,海外的名器。
宋楫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难道这是他的住处?唐楷正自想着,一个人咿咿呀呀跑了下来,撞在他身上,险些将他撞了一个跟头。
“陆庸。”唐楷叫道。
陆庸看到唐楷仿佛看到了亲人,拽着他不撒手,躲到他的身后。
“你怎么了?”
陆庸一脸被糟蹋了的样子,潸然欲泣。
“别怕,有什么委屈,你跟我说……写下来。”这虽是唐楷第二次见陆庸,但这小大夫长得眉清目秀,又是顾瑂的朋友,此时如此可怜兮兮看着他,倒让他恻隐之心顿生。
“跑什么!让你做点药,怎么像杀了你一样!”一把清越的女声从二楼传来,霜云俯身在栏杆上对陆庸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