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良并不觉得疼,他只是有些意外。与其说这些人是在打他,倒不如说他们是在作戏、是在玩耍。
“杀威棍”刚刚打完,赵俊良就一骨碌站了起来。
“报告大老爷,杀威棍打完了,下来咋打?”秃子双手抱拳,弯腰请示。
马碎牛见赵俊良并不服软,倒也有些欣赏。他示意秃子站到一边,自己坐端了身子,食、中二指并在一起作剑指状,指着赵俊良喝问:“呔,你是何方奸细,为何见了本王不跪?”
“我乃大唐人士。请问你是哪国哪朝的皇上?”赵俊良索性假戏真做。
马碎牛突然语塞,似乎在戴上“青瓦皇冠”之前并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甚至连虚构的敌国也不确切。但他反应却是敏捷,知道只有当朝的百姓才能跪对当朝的皇上,诡谲一笑,说:“我乃大唐李世民是也,还不下跪!”
“不对,你是冒充的!”赵俊良大声抗辩:“你头上那种样子的皇冠根本就不是中国的。充其量只是东夷、北狄、西戎、南蛮那些小国的天子皇冠。你才是真正的奸细,你冒充唐王!你到我们唐朝来意欲何为?”赵俊良也学着马碎牛道白时的调调,食、中二指也并在一起指着他问。
大约是从没有人敢于站出来指出他的错误,或者是他早已厌倦了那些逆来顺受的“臣子”们的阿谀奉承,对于赵俊良的抗辩马碎牛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空前的宽容——他甚至都兴奋的有些坐不住了。他拿下了那块绑在头顶、压得他动也不敢动的“青瓦皇冠”,活动了一下脖子,认真看了起来。他并不正面回答赵俊良的问题,一边琢磨着他的“皇冠”一边摆正了姿势问赵俊良:“你一个番帮奸细,怎知我唐朝皇冠啥样子?”声音也恢复了常态。
赵俊良并不回答他,却挣脱加在肩上的几只手,趋前一步走到马碎牛面前,认真地看了看那块青瓦还仔细地数过了摆在上面的马鞭草。抬起头对马碎牛说:“你确实是番帮的奸细,因为你的皇冠真的不是中国古代皇帝应该佩带的。”
马碎牛不服,尤其是当着他那四个忠实的属下就表现的格外激烈。
“你知道个球!我跟着‘哑柏红’看了那么多的戏,还不胜你了?皇上都戴这样的帽子。你说,唐朝皇冠啥样子?今天你要说不出个道理来,我们五个人就把你塞到冢疙瘩的地洞里,然后再把洞口一封,让你作古!”
“行。我先问你:你是从那儿得到这个皇冠印象的?”
“看戏看来的。”
“怪不得——你看戏时注意过皇上头顶的皇冠没有?”
“咋没注意?就是一个板板两头翘,前后吊着些穗穗子。”
“不对。那个直板前圆后方,象征天地。它也不是青瓦这种形状;它也并不两头翘,只是戴的时候前边比后边略高一些。吊几根穗子也是有定制的。皇帝是十二根。而你这个‘皇冠’不但前后两头翘而且还是两头齐,这就不是中国的皇冠了,换句话说你也就不可能是中国的皇上。退一步说,就算你是中国人,但我刚才数过了,你那‘皇冠’上的穗子只有九根。在古代只是个伯爵或者是个上大夫。套一个现代的官职充其量只是个省长。你自称‘本王’这是僭越,你私戴皇冠这是谋逆,皇上听到后会认为你有野心、要夺他的江山,杀头还只是小事,十有是要灭九族的。”
赵俊良一席话只说的五个人大张着口呆若木鸡。有两人已经露出了佩服的表情,而那个满头斑秃、被马碎牛直呼为“秃子”的家伙饶有兴趣地还要听下去,马碎牛却已经很不耐烦了。他怀疑地看着赵俊良,依然有些不服地说:“你说前圆后方就前圆后方了?你说不两头翘就不两头翘了?你说十二根就十二根了?今天本-----我且放过你,下回我再看戏时还真要认真瞅一下,要不是你说的这个样子,你就小心着!我叫刀斧手砍你的脑袋!”
话虽然说的厉害,但口气却是缓和多了。
赵俊良不再和他纠缠,他觉得今天已经给了马碎牛一个教训。对马碎牛这样的人,话要慢慢说、错误要一步步纠正。操之过急,只会坏事。他看了看天色说道:“今天的野菜要好挖些儿。”转身就走下了无名冢。他得抓紧时间去挖野菜;那是他并不十分喜爱但却是他极为重视的劳动。荒年的野菜比黄金有分量;除此之外,世上大多数的东西都是微不足道的粪土。
马碎牛很是生气。
不知为什么,他已经全盘接受了赵俊良的说法。他觉得在这个县道娃身上有一种从容的气度和智慧的灵性,这种气度和灵性深深地吸引着他,使他在产生一种信任和亲近感觉的同时,也觉得高不可攀。他想摆脱它却又喜欢它、羡慕它,甚至是渴望能够亲近它、了解它。县道娃只有在第一次被打了个冷不防的情况下吃了亏,但后来的几次较量却使自己这一方接连吃了败仗。秃子败于力量和智谋,而自己却败于粗心和愚昧。
“干什么不好为啥要去假装唐王呢?他大那个驴仔蛋!就是装薛仁贵,演上一段征东的戏、或者是装薛丁山演上一段征西的戏也不至被这县道娃嘲笑啊?”
马碎牛知道,赵俊良不可能现编一通谎言蒙骗自己,他讲话时不卑不亢、不焦不躁,态度温和而自信,轻松而友好,以至于让马碎牛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富有耐心的慈祥的老师;而他说的那些话自然百分之百就是真的。最糟糕的是,马碎牛越来越感觉自己愚昧和愚蠢。他不明白为什么当他和这个县道娃对话时,怎么会出现内心空虚和张口结舌的慌乱状态?马碎牛觉得自己失去了往日的自信,心悦诚服地接受失败使他格外痛苦。他站起身来摔碎了那原本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青瓦,两手攥着马鞭草旋转揉动,把四个伙伴叫到一起商量对策。
“这河南蛋是个人物,大家说,咋办?”
“这怂文的也行,武的也行,只是不知道胆量咋样?”那个文气的有点像女孩的高个子说。
“那就试他狗怂一下!”秃子恶狠狠地说。
“对,只有把他镇住,他才不敢张狂。”面无表情的男孩说道。
“招安。我看只有招安他,他才不敢胡说乱动。要是他胆量行,咱就‘笑纳’了他;要是他胆小沟子松,咱就天天打他!见一面,打一回,让他一辈子怕咱,让他永远都不敢骚轻!”秃子再次献计献策。
地域尊严和结拜情义轻而易举地把他们凝聚在一起,沮丧的情绪使他们决心报复。
所有的人都错会了马碎牛的本意,他看到大家都希望再整一次这个县道娃,只好接受,并最终把这个建议作为自己的意思确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