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良在他们脱衣服时瞧了一眼。他看到衣服离身的一刹那,那身躯只有小米大小的火红的跳蚤成片地弹离了他们的身体,这些小东西虽然只有针尖般大小,但行动太敏捷了,一旦逃离,连影都不见了。但它们在人身上留下的痕迹却随处可见。咬在背部、腹部的还能忍耐,咬在不能见人的地方却是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的。六个人紧张地一阵乱抓乱刨,相互看了一眼其他人赤身的狼狈相后忽然都大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周围那略成环形的一周土壁就摇摇欲坠地往下落土。他们害怕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惊惧地望了望那个刚刚逃离出来的洞口,每个人都收声不语了。
穿上衣服后马碎牛说:“还没见洞里的大动物呢就让一群小小的蛤蚤给咬跑了。这些咬蛋虫让咱把人丢尽了,以后少吹啥马跑泉五虎上将,干脆叫五鼠下将算了。”
秃子说:“不对,根本就不丢人,老虎也受不了蛤蚤咬。我听人说,汉城动物园的老虎叫蛤蚤咬的都神经了,转着圈圈咬自己的尾巴。咱打不过蛤蚤不丢人,谁让敌人身材小的看都看不见呢。解放军威风不?他的那机枪大炮见了蚊子也没办法——再不要说比蚊子还小的蛤蚤。所以,咱也要勇敢地承认失败、也要勇敢地接受失败。我看咱根本就过不了蛤蚤这一关。走进去没有八丈远,就让蛤蚤咬的跑,再往里走,还不知道有多少蛤蚤。说不定里边的蛤蚤都滚蛋蛋、连串串呢!人要进去了,非把血吸干不可——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跑出来?我看还是派上两个人,精沟子进洞,把丢下的东西拿出来回家算了。”
马碎牛乜斜着眼问他:“那你看派谁进去合适?”
“俊良有手电,狗娃有力气。他俩去合适。”
马碎牛终于忍不住大声骂了起来:“你大那个驴仔蛋,就你会动摇军心!就你会瓦解斗志!球大个蛤蚤咬一口,你就跑的比兔子都快,也不说啥原因,让我也不得不跑,跟着你一块丢人。这会儿出来了,你就打退堂鼓。说到有危险,你就说让别人去。秃子,你啥时候也自告奋勇一回,也让人相信你是个裆里吊着家具的。”
“裆里的家具也不是用来冒险的------”
马碎牛是真生气了。
秃子在洞里一言不发突然外逃,让他错以为出现了极其危险的局面,虽然恐惧的要命却也不敢惊慌失措。他跑在最后,一边跑还一边用长枪向身后盲目地乱戳;他要显示他马跑泉第一员大将的责任,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前边的人争取宝贵的逃命时间。等跑出洞口才知道是虚惊一场,马碎牛就气的恨不得给秃子一拳。现在见秃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说三道四就更加生气,话就越说越不客气。
“秃子,看我不把你皮剥了------”
赵俊良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他也看得出来马碎牛有严重的英雄主义倾向。逃出洞外这件小事,在别人也许觉得无所谓,甚至会哈哈一笑就过去了。但在他看来就是难以洗脱的奇耻大辱。赵俊良婉言劝解道:“算了,碎牛,不要生气。逃跑是人遇到危险后的正常反应。这没啥。现在既然已经在洞外了,那就消消停停地坐在这儿,把这件事好好想一想,看咋能治住跳蚤;有了对策,好二次进洞。”
“二次进洞?!”除过马碎牛,其余四个人简直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赵俊良笑着说:“咋了?让一个跳蚤就把人吓跑了?遇到危险逃命并不丢人,但要是被危险吓住,那才是耻辱呢!你们想想:如果现在回去,恐怕这一辈子都没脸给人提起这件事。”他看了看五虎将的表情,大多数人已经对探险失去了兴趣,很失望地说:“要是实在不愿意二次进洞,总得把东西拣回来吧?”
马碎牛说话了:“就这一件事情就把人的胆量和义气试出来了。五虎上将都不胜个文人!俊良,咱俩进洞,继续朝前走,一直走到尽头。妖怪要把咱俩吃了,那是运气不好;万一能活着回来,不管咋说,总能在人面前把头抬起来!”
赵俊良并没有立刻跟着马碎牛走,反而坐了下来,说:“大家都坐下。不管愿意不愿意进洞,都听我说。”看到大家坐定后,赵俊良耐心地解释说:“说实话,我比你们都胆小。我提议二次进洞不是耍二球,而是我认为里边很安全——”
赵俊良关于洞里边很安全的说法,让五虎将人人觉得意外,不由得就聚精会神地听他说。
“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你们想想:地上有厚厚一层塘土,这说明啥?说明里边从来就没有任何大动物走动过。我打手电照路时注意到了,碎牛脚前的塘土上就没有脚印!拿跳蚤来说吧,它能把咱咬跑,那别的动物在这儿也呆不住,是不是?另外,洞子里有一股浓烈的土腥气,我猜那也是长期没有动物出没的结果。大家不愿二次进洞,主要还是情绪上没有调整过来,是自己把自己吓住了。这很正常。按我原先的估计,这个洞子里应该还有蝎子、簸箕虫、蛇和蝙蝠这些东西。但是,现在看来不可能有这些东西了。这个干燥的洞里边不会有它们需要的食物。所以我认为,只要我们能闯过洞口这二百米——最多三百米远,就完全安全了,甚至连跳蚤都没有了。大家想想我的话是不是有道理?想好了,再决定是否进洞。”
明明第一个被打动。赵俊良那一番令人信服的分析让他很佩服,表态说:“你说的有道理,我信。我愿意二次进洞。”
怀庆和狗娃随后也表示愿意二次进洞。
秃子质问赵俊良:“洞里要是万一有鬼呢?你这些理由就统统站不住脚了。还有,那铺天盖地滚蛋蛋的蛤蚤咋治?”
狗娃骂道:“鬼个垂子!人怕鬼,鬼也怕人;没听说过那个活人见过鬼的。俊良有手电,光一照,啥鬼都不见了。”
赵俊良笑着对秃子说:“鬼的事,狗娃解释过了。嘿嘿。至于跳蚤,我刚才想过了,治跳蚤就用石灰粉。我和碎牛先进去,我照亮,碎牛撒石灰粉,只需要在咱们路过的地面两边再撒上一些就行。撒到前头没跳蚤为止。等我俩出来了,你们再进去。”
马碎牛闻言立刻起身,他抓了三个石灰袋子准备进洞。狗娃一把抢过了赵俊良的手电筒,对赵俊良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军师!这种事情不能让你亲自出马。”他拧亮了手电筒对马碎牛说:“碎牛,你前边走,我在后边给你照亮。”赵俊良也不拒绝,一笑而已。
明明说:“俊良,你脑子真好,想事情真周到。本来我都吓瓜了,立誓再不进这个洞子了。让你一说,才明白过来,这洞子也没啥。”
赵俊良说:“还脑子真好呢,把老虎都想到了,就没想到跳蚤。”
秃子奇怪地问:“你为啥总把蛤蚤叫跳蚤?”
“我也奇怪,你们为啥总把跳蚤叫蛤蚤?”
“在马跑泉,人老几辈子都是这样叫的。”
“哪书本上为啥说到这种吸血虫都写的是跳蚤呢?”
“书本就不是咱渭城人写的!”秃子义愤填膺,说得理直气壮。
怀庆阴阳怪气地说:“你要想当个真正的马跑泉人,就得把跳蚤叫蛤蚤。”
马碎牛和狗娃一前一后出来了。马碎牛说:“俊良说的对,里头真的没有蛤蚤了。我和狗娃刚走过咱掉头往回跑的地方,蛤蚤就没有了——真不该往回跑!”秃子就惭愧地转过头去。六个人一言不发按原先的次序排好了队二次进洞了。
马碎牛说:“东西还都在老地方摆着呢,谁丢的谁拣起来。”大家也不言语。等进了洞以后,每个人忽然都觉得自己胆壮了,漆黑的地洞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秃子还吼起了秦腔,刚唱了半句:“我叫叫一声------”忽然觉得头顶有土簌簌地往下掉,吓的他立刻把后半句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