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良争辩说:“不是我失算,是这洞子里就不能点火。”
“为啥?”秃子讽刺说,“你害怕这土墙失火?”
狗娃也疑惑地问:“为啥?”很显然,他也想知道原因。
赵俊良说:“如果想轰轰烈烈、整的跟小说上或者跟电影上一样,那就打上松明火把进洞。可是,这个地洞有没有第二个出口,谁都不知道。如果有第二个出口、空气也能流通的话,自然好。但要是万一没有第二个出口,空气就不会流通。一旦在这死洞子里点上火把,咱就再也回不去了。”
“危言耸听!咋能回不去呢?”秃子不信。
“火耗去了氧气,你呼吸什么?火把冒出的黑烟积到洞里你还能看见路吗?”赵俊良问秃子。
秃子不说话了,狗娃也明白了是咋回事,只是静静地吃馍。
马碎牛说:“吃完馍再往前走。啥时候饿了就再吃一次馍,要是还走不到头、也碰不上啥东西,干脆回家。”
秃子赞同地说:“这样也好。以后谁要是问起咱走了多远,就说走了两馍远。咱顺便在那儿把上一泡。以后万一有人走进这个地洞,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先人早都来过这儿了。”
怀庆说:“在那儿刻字。把名字刻到墙上;还要刻下年月日和到此一游。”
狗娃激动地说:“对!咱还要像宋江一样,给墙上刻上反诗!”
马碎牛骂道:“你个瓜怂闷种,现在是新社会,你反谁呀?”
明明说:“要刻就刻详细些。咱在这儿的墙上刻上‘第一次吃馍处。’再要吃馍时就刻上‘第二次吃馍处。’”
秃子突然笑了,说:“我还要在第二次吃馍的地方向前刻上一个胳膊粗的箭头,再刻上‘前方有第三次吃馍处’。”
狗娃奇怪地问:“碎牛说吃完第二次馍就回呀,你还真要往前走,去吃第三次馍呀?”
“瓜子才吃第三次馍呢!”秃子说:“我是想日弄后来人跑远点。”
“你狗日就是一肚子瞎瞎下水。”狗娃骂道。
“说干就干。”马碎牛三两口吃完了手里的干馍,从狗娃手里拿过马刀,两手捏着马刀背,转身就要刻字。赵俊良忙拧上聚光碗,用手电给他照亮,却发现墙壁并不平坦。洞里那些竖向的裂缝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侧面的墙壁上却横向布满了一道道的土槽。赵俊良猛然醒悟,大声说:“我知道了,这洞子是人工开凿的!你们看这墙上的槽子,是不是工具划出来的?”五虎将涌到跟前细看几眼,秃子就第一个兴奋了起来,说:“只要不是大蟒蛇和妖怪钻的洞子,我就不怕。”马碎牛问道:“谁狗日的挖这么长的洞子干啥?难道是------”话没说完就问怀庆:“掘锄呢?把这一片铲平。”怀庆就一下一下地休整洞壁。洞壁铲平后,马碎牛用马刀尖一笔一划地刻下了“渭城市马跑泉五虎上将进洞打虎不遇。肚子饥了,在此吃第一遍馍。”刻完了,歪着头欣赏起来。秃子抢过怀庆的掘锄,紧挨着马碎牛刻的那一行字下面分别刻上了马碎牛、秃子、怀庆、狗娃、明明和赵俊良六个人的名字。
秃子刻的那些字马碎牛就不去看,他很欣赏自己的作品,回头问赵俊良:“咋样?得是还有些好汉语气?”赵俊良笑嘻嘻地说:“不错。前一句很有英雄气概;只是后一句太杀风景,像是一个饕餮之徒。”
“那就不要后一句了。”马碎牛挥动马刀三两下就把后边几个字铲平了。又歪着头欣赏起来,猛然说:“咋把你给忘了?”举着马刀在“五虎上将”四个字的后边向上划出一个人字形豁口,表示要给这个位置加进去几个字。他嘴里念叨着:“和军师。”
赵俊良连忙制止,说:“不妥,不妥。本来那句话很有气势,叫你加上这三个字听着就没劲了。”
马碎牛说:“进来了六个人,不能只有五个人永垂不朽麽!”
赵俊良只觉得哭笑不得,他指着秃子刻下的名字说:“已经永垂不朽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了乐了一阵后又开始往前走。没想到这个洞子是那样的深长,前一段总在重复着后一段,再走也不见头。五虎将倍感无聊。
秃子试探着说:“咱几个人得是有神经病呢?这洞子一点意思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咋看都像六个瓜子!我的意见,咱再往前走上二十丈,要是再看不见头,那就往回走。”
没人理他,也没人说话。人人都累了,也有些气馁。奇怪的是,在听到秃子的建议后每个人都数起了自己走过的步子。走了大约二十丈后,马碎牛宣布:“休息。”六个人呼啦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马碎牛拖着哭腔说:“马跑泉好汉的探险难道真的就这样结束了?这狗日的地洞真的就没有尽头了?他大那个驴仔蛋,是那个狗日的把这个洞子弄的这么长的?你好坏也留一点东西在里头、哪怕是一个骷髅头——就是一个脚指头也行麽。”
狗娃也动摇了,说:“再往前走要还是这样,就干脆回家。”
怀庆却很有信心,他说:“我总觉得快到头了。”
明明说:“要有个啥仪器,能在这儿测量里头还有多长,那就好了。”
赵俊良突然站了起来,兴奋地说:“你提醒了我。”说完,他两手一拢放在嘴前,对着洞子的深处“啊、啊——”地喊了起来。
秃子抖着颤音说:“你声音小一点!小心把啥东西给惊醒了。”回声很快就传了过来。六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一个共同的心念冒了出来:终于走到头了!突然之间,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不等马碎牛发布命令,在手电光晃动不已的指引下快步跑到了地洞的末端。
这里什么都没有。
确切地说,除过有三排胳膊粗的小洞子横在端头外,什么也没有。
“他大那个驴仔蛋,想不到只有九个小洞子!”马碎牛格外失望。
赵俊良说:“我知道了,这是通风孔,它一定通向一个空气流通的地方。”
马碎牛举起手里的长枪往里探,枪身和胳膊全伸进去也探不到头。
面对着一堵土墙般的地洞末端,六个人像戳了一刀的皮球,都泄气地坐在了地上。手电的光亮已经暗淡地只能看见眼前的地方了,赵俊良默默地换了电池。
马碎牛长叹一声打破了沉默:“想不到咱马跑泉的好汉运气就这么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除过那群咬蛋的蛤蚤,连一只蚂蚁虫都没见到!可悲呀可悲!可叹呀可叹!真让人心有不甘啊心有不甘!”后边两句话既像唱戏更像是哭。
明明安慰他:“不管咋说,咱走到头了,总算没当逃兵。至于没见到东西,那不怪咱们,谁让洞子里没东西呢?我觉得可以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对,可以高高兴兴回去了。”秃子嘟囔说:“这洞子也怪,后半截地下就没塘土,干净地像扫过的一样。也不知道是谁扫的?”说着话,声音又变了。
狗娃说:“谁扫的?人扫的、鬼扫的、妖怪扫的,洞子里干净了你还不高兴?这下你不用害怕了,啥都没有。”
“啥都没有又不怪我,你歪我干啥?”秃子理直气壮地说。
明明说:“不要吵了,已经是啥都没有了,咱就说没有的话。”
怀庆说:“你们忘了一件事:还有一个小洞子没走呢,谁知道那里头有啥?”
秃子惊的变腔变调:“啥?你忘了你说过‘见大而进、遇小则退’的话麽?你还想钻小洞子?寻死呢!要去你去,我是坚决不去!我宁死不屈!我回家。”
怀庆的话突然提醒了心有不甘的马碎牛,他精神一振,说:“对,还有一个洞子没进,还不能高高兴兴地回去;现在走了还是逃兵。”
狗娃立刻说:“那还等啥呢?赶紧往回走。先到那个洞口再说;那怕坐到那儿再慢慢商量呢。”
怀庆怪声怪气地说:“就这样走了?不合适吧?咋也得在这儿刻些字吧?秃子不是说还要在这儿把一泡麽,咋都忘了?”
秃子有些尴尬,说:“把不出来。我这会儿只想睡在我家的炕上。”
怀庆嘲笑他:“谁稀罕你那一泡屎?你又不会把金尿银。我还要在这儿刻字呢,你要真把下了,我还嫌臭呢!”
马碎牛问赵俊良:“刻些啥字呀?”
赵俊良也气馁了。他不愿多事,随口说:“你想刻啥就刻啥。最好是和前边刻的内容连贯起来。”
马碎牛思索片刻,刻上了:“渭城马跑泉五虎上将深入虎穴守株待兔,老虎不敢回来。”刻完了问:“咋样?”人人都敷衍他,说好。他问谁还要刻字?秃子就有了兴趣,他接过马刀,刻下了“金钱虎秃子在此待虎三日,虎不敢归!”大家看了,到也觉得有些气势。
马碎牛说:“都刻、都刻;每人留一句。俊良,你先刻。”
赵俊良刻上了“如果你看到了这些题字,那你就具有和我们一样的勇气。”
明明刻上了“洞长千丈、不及脚长。”
狗娃说:“我不刻。我字写的不好,也不会撂文,再说洞里啥都没有,心里跟球戳的一样,刻啥呢?”
剩下怀庆了。他接过马刀后,唰唰几下,刻下了“洞如蛟龙入水,人似哪吒闹海。”一时刻的性起,“海”字腹中那两点就用上了力,把墙壁敲的咚咚响。怀庆感觉声音异样,突然停住了手,他敲了敲那像墙一样的洞壁,仔细听了听转身对马碎牛说:“这墙是空的!”就这一句话,空气骤然又紧张起来。每个人都举起手中的工具,或轻或重地乱敲一气。敲完了墙壁再敲地面,这才判断出两处的声音果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