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四)_春寒五陵原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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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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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穿过驴马群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了牛市。有个人把头钻在牛腹下,一手搭在牛背上,另一只手正在认真地揣一个牛公子的蛋。待他直起腰来,赵俊良意外地发现是可继,心中就是一动。他猜到可继一定是那次遭受了沉重打击后深深地患上了“牛公子情结,”感到十分内疚。心想,我要有钱就买一头牛公子送他。可继抬起头后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了赵俊良一眼就转过了头去。他说:“这牛公子不错。”

卖牛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一直面带嘲弄的笑容站在一旁看。怀庆小声说:“他是东南坊人,叫习相远。会打拳,人称‘县西猛虎’;兴平老杜都怕他。我和碎牛看过他打架,六、七个人到不了跟前,歪的受得!”

只听习相远说:“开桩配种的牛,当然不错。”

可继满脸堆笑地问道:“你这牛公子多少钱?”

习相远显然早都听说过马跑泉这个养牲口的“白痴天才”,也一定对可继的生活习性和个人爱好了如指掌;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相遇。可继问价,他提高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不要钱!”一句话引起了许多人关注,纷纷围过来看。“只要你能把‘斩单童’唱上个五、六句,我就把牛白送给你!”可继喜不自胜,嘿嘿一笑就傻里傻气开始唱:“一口恶气冲牛斗,骂一声敬德黑孱头。”唱的时候,一边抚摩着牛公子的脖子一边定定地看着那牛公子的眼,满脸都是欣喜、满眼都是疼爱。他唱完那两句后略停了一下,又开始唱:“一口恶气冲牛斗,骂一声敬德黑孱头。”周围的人仿佛都在等着他这一句,听到他果然唱回了头就放声大笑。人们笑的粗野无理、笑的放肆残忍。怀庆看不过,责备说:“都笑啥呢?还不看他可怜!”那些人似乎没听见,只是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谁也不把一个半大小伙的话当回事。

赵俊良也怯怯地说了一句:“你们这是不道德的。”

周围那些人理也不理,依旧哈哈笑着。恰在此时,赵俊良看见马碎牛怀里抱着个猪娃,飞也似地从旁边的猪羊市场往这边跑。沿途撞的几个人打趔趄,那些人站稳了就骂脏话:“急着抢桩啊?”马碎牛跑到跟前,猛地把猪娃放到赵俊良怀里,赵俊良就是一个趔趄。他回过头一把抓住可继的手,说:“走!往回走!这儿的人都是瞎怂,看你的哈哈笑呢!”

可继不走。一甩胳膊挣脱了马碎牛的手,恼怒地说:“你不要管,我要唱‘斩单童’呢、我要把牛公子拉回咱的槽头呢。”仿佛是担心马碎牛再次阻拦,坏他的大事,不等别人催促可继就迫不及待地又唱了起来:“一口恶气冲牛斗,骂一声敬德黑孱头。”唱完这一句就憋的满脸通红。周围的人笑的更加放肆了,这笑声吸引了更多的人围过来看。

习相远逗趣说:“唱呀?唱呀?接着唱呀!下一句是啥?”

“下一句是你妈的劈!”马碎牛愤怒极了,他指着习相远大骂:“你狗日算个啥东西,欺负一个瓜子!”

习相远猛然被震住了。这里是马跑泉的地面,他又弄不清马碎牛和可继的关系,一时不好发作,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习相远。东南坊的拳呱呱。可你学拳就是为了欺负一个瓜子?羞你的先人,我以前还把你当了个好汉!”

习相远确定了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是在打抱不平,也有些后悔。仅仅是因为会上人少,一时寂寞难耐,就想拿可继解解闷儿,说到底也并没有恶意,却不料遭人指责,难以下台。但白白让马碎牛骂几句也觉得面子上搁不下,含笑说:“我和他开个玩笑麽,又不是真欺负他。”马碎牛却怒目而视,大声质问:“开玩笑?你看他得是在和你开玩笑?”习相远见马碎牛咄咄逼人,也躁了,耍了无赖,说:“他不开玩笑又能咋?就算他当真,有本事往下唱!唱完了他把牛拉走!”

“生产队的牛,你有啥权利给人哩?还不是风地里说野话?”马碎牛责问他。

“那你甭管。这儿上百人呢,我习相远说话算数。”

两人正在争吵,可继突然扑了过来。两只手竖在面前,一下猛似一下地把马碎牛往外推,推的马碎牛直打趔趄。嘴里还骂:“碎牛,日你妈!你狗日不是怂,不让我赢牛!”习相远放肆地笑了——周围许多人也笑了。他讽刺马碎牛:“看、看,舔沟子舔到痔疮上了,人家想赢牛呢,是你不让。”可继陪着笑对习相远说:“我唱、我唱,我接着唱。”他转过身用手紧紧搂着牛脖子,低着头谁也不看;另一只手竖在耳朵旁边高声唱了起来:“一口恶气冲牛斗------”

马碎牛气极了,看到习相远得意洋洋瞥过来的笑容,顿时就要扑上去动手。不料刚一动,背后一只有力的手搭在肩头将他牢牢抓住,丝毫动弹不得。马碎牛大吃一惊!“谁有这么好的手劲?”回头一看,原来是吴道长。正要发作,吴道长低声说:“等等看。也许这是好事。”马碎牛想到这老道诡计多端,能说这话定有深意,就不再挣扎。可继刚唱完“骂一声敬德黑孱头。”围观的人探着身子,目光灼灼,不怀好意地齐声高叫:“下边是啥?下边是啥?”习相远看到可继答不出来,恶毒地说:“下边得是条牛鞭?”众人粗野狂笑,声音大的满会注目。

可继脸憋的更红,哀求说:“你们都不要喊叫、都不要笑,让我想一下。”习相远阴阳怪气地说:“都不要言传!人家可继说他要想下边的词儿呢!不要耽搁人家赢牛。”众人越发起哄,催促的更急,其间还夹杂着呼哨和笑声。可继见这阵势就更慌张、更焦急。他干脆蹲了下来,那只搂着牛脖子的手向下一滑,抓住了牛板筋。周围的叫喊声更响了。

“可继,好主意!钻到牛肚子底下想词儿,那儿凉快!”

“可继,把我叫个爷,我给你说下一句。”

周围的人越挖苦,可继就越着急;可继越着急,周围的人就越有兴趣,挖苦的声音就更响。可继在周围人的催逼下急的两眼冒火,急的额楼上青筋嘣嘣乱跳。突然,他两眼一翻,脸色唰地变白,头上的汗呼地往外就冒,上下牙一咬就要倒。周围的人看到出了意外,知道玩笑开大了,都不笑了,一个个紧张地看着他。马碎牛也吓得瞪大了眼!忽然,他觉得抓住自己的那只有力的手卸了力,还没明白是咋回事,眼前一花,看见吴道长飞快绕过自己,一只手抓着可继的后腰带将他提起,另一只手扣了个空心掌,照准可继头上的百会穴猛地一掌击了下去,就听见“嘭”地一声巨响,宛如过年时放的雷子炮。响声过后,可继一颤就睁开了眼。他茫然地看了周围一眼,又回头看了看身边的那头牛公子,渐渐地脸上有了活泛之气。他慢慢地转动着头,放眼看着集市,散乱的目光由远及近收拢在一起,最后,两道有神的眼光却落脚在了习相远那惊疑不定的脸上。

没有人再笑了,看热闹的人们只是惊讶地大张着口。吴道长笑呵呵地走了。习相远开始发毛。

“你可不能反悔!”可继叮咛了一句,他的声音也变了,变的沉稳而成熟。他夺过了牛缰绳就往自己手上缠,随即就高亢地唱了起来:“一口恶气冲牛斗,骂一声敬德黑孱头。儿当年本是匠工手,与人打铁造斧头。”唱到这儿,他看了习相远一眼,微微一笑,在围观人群海潮般的喝彩声中接着唱下去:“把父母妻子不照管,儿一心吃粮当兵卒。三王子见儿面貌丑,重打四十不收留------”可继越唱越轻松,越唱越从容。他背过手去拉着缰绳就要走,习相远慌了,连忙去夺缰绳。可继不给,两人就撕扯了起来。周围的人就紧张地看,不知该帮谁,也就再没声音了。

习相远抓住缰绳恶狠狠地威胁可继:“放手!再不放手我把你手扭断!”

可继反而把缰绳多在手上缠了两圈,说:“就不放手!扭断也不放手!这牛现在是我的!”

“这是我东南坊的牛,不是你马跑泉的!”

“现在是马跑泉的了,周围的人都可以作证!”

“谁能作证?谁能作证?你把证人叫出来!”习相远彻底耍起了无赖。

他不得不耍无赖。这头牛值三四百元,是他靠劳动——靠挣生产队的工分一辈子也攒不起来的。另外,他始终认为是和可继开玩笑。

马碎牛跨前两步,也把自己的手搭在了缰绳上,他斥责习相远:“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如山,咋能说话跟放屁一样!这会上有两县四镇的人,你都不怕传出去以后没脸见人?”

习相远不再辩解,刹那间露出了凶像。他全身鼓着劲气,抓着缰绳凶狠地说:“再不放手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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