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甲见状忙收了水壶,又是慌乱地作揖道歉,又是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巾去擦十娘手上的水渍。十娘看了他这副模样只是想笑。
微黄的烛光摇曳,藏青色的丝巾柔柔地从藕一般嫩白的手腕抚摸到软若无骨的手心,又从拇指到小指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抹过去。二人的体温隔着这层薄薄的丝巾相融,一个滚烫,一个冰凉。李子甲心中缓缓升起一股别样的情愫。
当抹到无名指时,十娘蓦然轻抽出手,惊醒了拿着手巾的梦中人。
“相公不必挂怀,不过是件小事。勿要因我扰了相公来此的雅兴。”十娘垂首道,“不若让我为你抚琴一曲,可好?”
“久闻十娘琴曲了得,今夜本应听一曲方不负你盛名。但我今夜并非为听琴而来。我之所以压下重金求你此夜,乃是听到你与妈妈的谈话。你既已得急症,妈妈却还让你接客,我实是看不过,却又不知如何为你申辩,因此便买下你此夜,妈妈得了钱财自不必说,你也可以安睡无忧。”
杜十娘在红尘场上风霜了十年没料到会有人如此,倒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道:“你我萍水相逢,相公何必为我这样?”
“只是不忍看到有人受苦罢了。”李子甲望着她的眼眸,起身,对她道:“天色已晚,十娘好生歇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他这般说,杜十娘也是真的意外了,与他说道:“相公不在这里歇吗?”
“不了,今夜与卿相谈,甚感欢愉,不日我会再来拜访,望卿万要珍重身体。”
李子甲说完向十娘作了一辑便走向屋外,杜十娘正想送他,却被他婉言谢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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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东风阵阵,吹的窗边的书簌簌作响,有位监生的纸张不慎被风吹到地上,使得他不得不停下品读,弯腰去捡纸。
“所以,你就这样回来了?”
柳遇春道。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什么问题。什么问题也没有。”
——实在是太有问题了!柳遇春心里想到,这位兄台花了这么多钱就是为了和美人聊聊天?
“这样的妙人儿我倒是也想见见了。”
柳遇春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如何?”
“好吧,不过只是让你见一见。”
“这是自然。”
此时夫子朝他们走了过来,二人见了连忙正襟危坐,拿起书也装模作样地读了起来。
时间易逝,眨眼便到了傍晚,骄阳慢慢染上火红,西边彩霞尽现。
夜幕渐渐降临,柳遇春打点妥当便走出房舍,正巧碰见从西边房舍出来的李子甲,只见他头戴着金丝嵌宝冠,身着一件缥色的圆领长袍,腰间一条五色缵花结长穗宫绦束着,雍容雅贵,俨然是位翩翩贵公子。
这长袍乍一看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仔细一观,就能观出点名头。
其时正是阳光正暖的时候,橘红的大圆球好似就在不远。长袍上隐着的云纹因光线的照射与着身者的走动竟渐起流动,其色光更是百变多样,犹如活在袍上一般
。
看遍天下,恐只有皇家宫货才可比拟。
柳遇春虽并非凡夫,可这件锦袍也让他为之一讶。
“为了去见美人,你倒是有心。”柳遇春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平时你也穿着不差,不过我看那些东西都抵不过你这一件。”
“那是当然。既已妥当,咱们就走吧。”说着李子甲便大跨步要走了。
“诶,等等,你提的是什么好吃的?”柳遇春几步追上他,指着他右手提着的几包用油纸包着的物什问道。
李子甲睨他一眼,只是笑着说:“甭想,反正不是给你的。”
“啧啧,这是见色忘友不错了。”
二人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不一会儿就已能看见怡春院门口。
一路上李子甲嘴上虽说着话,心里却在想着她。
想着她还咳得那么厉害吗?
想着她夜深有没有睡得舒坦?
想着她一日未见,妈妈还有没有逼着她做这坐那呢?
临到门口,李子甲有些情怯却也有些雀跃。
夜,悄悄道来。院内,依旧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凡。李子甲与柳遇春脚不停歇,一步跨过门槛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