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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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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官说着笑笑,他的主官却笑不起来,他阴沉着脸,回顾着连日来发生的奇怪事,心里有点忐忑。车停了,他没有马上下车的意思,对副官试探性地问:“我的事,这楼里大概人人都在念叨吧。”

副官如实说道:“嗯,大家都在猜测绑架你的到底是哪一路人。”

上校没好气地:“当然是鬼子。”

副官讪讪地笑:“是,我也跟大家这么说。”

可如果是鬼子又凭什么好好地放人了?陆上校想,这是个问题,他将不可避免地面临各种问询,自己是无法满足他们的好奇心的,因为他自己对这次遭遇也感到一头雾水。也许,局长紧急召见他,会告诉他一些情况……他这样想着下了车,看着熟悉的办公楼,竟然有些陌路的恍惚,双腿有些发软,迟迟迈不开步子,好像是置身于异地险途。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走进局长办公室。

局长站在桌子旁,正对着他的座椅在低声说话。仔细一看,他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侧着脸,低着头,上校的视角一时看不到他的正面。不过,从局长难得一见的谦卑表情和口气来看,此人来头不小。

上校上前,一个立正,报告:“局长,我来了。”

局长迎上来,看看他的伤口,问道:“怎么样,好些了吧?”

不等上校作答,椅子上的人站起来,看看他,说道:“他们下手真狠啊。”因为个子矮,他站起来也并不显得高,但高人一等的派头是明摆着的,他目中无人的目光,他底气十足的声音,他反剪着双手的样子,他的金丝眼镜,他的平底布鞋,他的纹丝不乱的稀疏的头发。

风语一第六节(2)

局长的目光一直紧随着此人的目光,一边对上校笑道:“还不赶快行礼,不认识吗?杜先生。”

如雷贯耳!

上校连忙一个笔挺的立正,声音宏亮地喊道:“首座好!”

杜先生面对着他,似笑非笑地说:“你就是陆涛,久仰大名啊,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幸会,幸会。”

上校毕恭毕敬地:“首座过奖了,陆某不才,请首座多多赐教。”

杜先生摘下眼镜,擦拭着镜片说:“客套话就不说了,我想我已经很了解你,你递交的工作报告是我最喜欢看的,有东西,文笔也是一流的。我们边走边说怎么样?”说着,开步要走的样子。

上校下意识地问:“去哪里?”

杜先生看看局长,笑而不答。

局长脸一沉,训他:“杜先生让你走,你跟着走就是了,哪有那么多问的。”

杜先生回头对陆上校笑道:“走吧,我不会绑架你的。”言毕,率先走出去。

陆上校犹犹豫豫地跟着,心里有种火星子噼噼啪啪冒开来的感觉。他听出了首座的弦外之音,他预感到,首座要带他去一个重要的地方。

笑话,那地方怎么能用普通的“重要”二字来形容?事实上,没词儿可以形容!偌大的中国,再没有第二个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地方,陆上校还不配知道地址,所以他跟杜先生上车不久即被戴了眼罩,离开时也是照样的待遇。和几天前的绑架被蒙头不一样的是,戴眼罩不是吓唬人,不是搞阴谋,而是神秘,是程序和待遇。国人四万万,国军四百万,有此待遇者不过几十人。这天下午,年仅三十三岁的国军上校陆涛平生第一次见到了蒋委员长。

像在梦中一样,委员长穿着藏青色斜襟长衫,趿着黄色软皮拖鞋,手里捧着一块产自浙江昌化的、形如心脏的大红鸡血石。在他面前踱了两圈步,说了两句话,不到一百个字,会见就结束了。话少,但信息量大,一句顶一万句。第一句话落地后,这个国家多了一个新的秘密机构:五号院。第二句话出口时,陆上校已经摇身变为少将,一方之主,五号院的大管家。

临别时,委员长把那块心形的大红鸡血石和一个暗红的檀木底座一并送给他,对他说:“拿回去,把它放在你新的办公桌上,记着我今天对你说的话,干你的事,只有一种情况下你可以对我变心,就是这块石头变色了。”

陆上校接过石头时身子不由地矮了一下,仿佛这块石头重有千斤。他清楚地知道,当他接下这块石头时,自己已经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他成了一个必须隐姓埋名的人。他从此有了莫大的权力,但也有莫大的责任。这个责任需要他用一生去完成。

总之,杜先生跟陆上校唱了一出诱人的苦肉计,他吃了一顿打,经受了灵与肉的考验,结果是得了个大便宜:官升二级,成了五号院的实际头脑,像傅将军之于三号院。

在以后的日子里,五号院将有一个全世界通晓的别名,听上去阴森森的,黑乎乎的,叫中国黑室。这不是一个凡人的世界,这是一个天才的角斗场,负责侦听和破译日本高级军事密码。

风语二第一节

当黎明的天光照亮太平洋绿黑的海面时,一只灰色的海鸥停落在杰克逊总统号邮轮的甲板上,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第六只……第六十只、第七十只、第八十只、第九十只……第九百只、第一千只、第一千零一只……海鸥像蝗虫一样扑来,意味着附近有无人岛屿,也意味着今天的天气不错。

天气果然不错,黎明的天光逐渐变成了清新的阳光。连日来,太平洋上淫雨不绝,憋闷多日的旅客纷纷走出船舱,像海鸥一样汇聚甲板,把海鸥驱得四散。一时间,海鸥的啼叫声盘旋在空中,遮天蔽日,久久不散,仿如天空被挤爆了似的。但终归是散了,只有很小一部分,在空中盘旋一阵后又返回来,停落在船上。有的停在旗杆上,有的停在天线架上,有的停在瞭望台上,更多的停在人眼看不见的地方:舱顶、舷壁,或者某个角落,某根绳线上。

早餐时间到了,粗犷的汽笛声照例拉响,把停落在四处的海鸥惊得直插空中,凄清而啼。它们很快在空中聚集在一起,互相安定,组成了不规则的队形,振翅而飞,飞啊飞,把站在甲板上观光的旅客的目光都吸了去。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一群海上最普通的鸟而已,乱杂杂的一片,像漂在海面上的一大摊油污。因为没什么好看的,看的人看一会儿也就不看了,只有一个人,戴一顶米色鸭舌帽,二十七八岁,面相英俊,他似乎没见过海鸥,久久地凝望着,目光很静,像发现了什么。他有一个同伴,是一位穿扮入时的漂亮小姐,挽着他的手,用他凝望海鸥的目光,凝望着他的脸,亲爱,贪婪,有如睡了一觉,一夜没看他了,要把它补回来似的。

小姐手上握着一只怀表,功能已经调至秒表,长长的秒针正在紧张地嚓嚓嚓地走着,有点时不待人的感觉。小姐偶尔看看秒针,拇指按在按钮上,似乎准备随时按下去。

随着青年喊一声“停”,小姐马上按下按钮。

青年问:“多少秒?”

小姐答:“十六秒。”

青年说:“没有上次快。”

小姐问:“这次是多少只?”

青年答:“三百七十一。”

小姐默默算了一下,笑道:“差不多。”

青年脱口而出:“慢了零点四一秒。”

海鸥在天上飞,飞呀飞,天高任它飞,不成规则,不解人意,不听召唤。倘若只有三十七只,要数出来也许不难。但放大十倍,就难了,几乎不可能。因为必须要在短时间内数出来,否则队形要发生变化,队形一变化,阵容乱了,前功尽弃。如是这般,你便成了希腊那个推巨石上山的可怜的西西弗斯了,永远要从头开始,无休无止。三百七十一只海鸥,即便画在纸上,固定不动,要用十六秒数出来都是困难的。这个速度相当于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看书,还要只字不漏,目力绝非常人所有。何况现在这些海鸥正以仓皇而逃的速度振翅飞翔,其难度可想而知。

不可思议!

但问题似乎不在这里。问题是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奇怪的。谁会去数天上的海鸥?而他已经数了一路了,从大西洋数到太平洋,从天上数到地上,从室内数到室外。昨天早晨,大雨滂沱,东南风,他醒来时,看到舷窗玻璃上落满密密麻麻的水珠子,他几乎只看了一眼,就告诉他身边的女人,玻璃上有大小共计一百一十一粒水珠。

这是一个怪人,他叫陈家鹄。

他身边的小姐,严格地说已经不是小姐,他们已经成婚,是他的太太了。这是两个月前的事,他们相识已有五年之久,但婚嫁的事情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完成的,起因是陈家鹄要回国了,他担心一身民族正气的父母大人不同意他娶这个女人,便在回国前订下终身,用中国人的话说,是先斩后奏了。

陈家鹄回国是因为国难当头,祖国的大片山河沦陷,包括他富庶的浙江老家也已经被东洋铁蹄践踏,可他娶的这个女人,却是“铁蹄之女”——日本人!

问题就在这里,仓促成婚正因于此。

女人叫小泽惠子。

华人

风语二第二节(1)

不论是三百七十一只海鸥,还是一百一十一粒水珠,还是其它类似的情况,惠子从来不会怀疑她丈夫报出的数字的准确度。

“不可能出错的,不可能的,真的不可能。”她总是用这种反复、加强的口气安慰那些质疑的人,“他会穿错袜子,会认错人,但不可能算错数字,绝对不可能。”

惠子其实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更不爱说大话、狠话。她用温顺的表情与人交流、点头、微笑,专注的目光,因为羞涩而泛红的面颊。她像一棵小草,气质是静的,低调的,温存的。她总的说是个倾听者,面部言语丰富,说话小声小气,与她的年龄不吻合。她已经二十四岁,但诚恳、客气的举止,敛声敛气的样子,更像个十*的少女。少不更事,弱不禁风,但说起丈夫对数字非凡的敏感和特异秉赋,她总是出言果敢,不留余地,变了个人似的。

这是因为,她见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五年前,陈家鹄和惠子刚相识不久,首度相约出游,去京都。那时惠子是早稻田大学数学系二年级的学生,长她四岁的陈家鹄是同系教授炎武次二的弟子。一个偶然的机遇,他们相识了,互有好感。暑假,两人带着一种暧昧的热情去京都旅游,搭乘的是夜班火车,早晨醒来,发现连喝稀饭的钱都没了。有人趁两人熟睡之际,不客气地卷走了他们随身携带的大袋小包。他们行囊空空,饥肠辘辘,身在客乡,举目无亲,十九岁的少女,第一次出门的惠子,忍不住流下了怯弱的冷泪。她未来的丈夫却对着天空哈哈大笑道:

“天助我矣——”

陈家鹄这声底气十足的感慨,感慨的是,老天终于给他理由和机会,可以在他默默心爱的女生面前露一手了。

中国人爱赌,日本人爱嫖。但这并不是说中国人不嫖,日本人不赌。日本人照样好赌,正如中国照样暗娼遍地一样。他们走出火车站,不出一里路便发现一家赌馆。不久又有一家,一家接一家。最后,他们在旧唐太庙附近看中一家,这家赌馆是美国人开的,惠子在多年之后还记得赌馆的名称叫“纸牌王”。她未来的丈夫指着赌馆煞有介事地说:“就这儿吧。”

“我们来这儿干吗?”

“这是我的银行,我有巨款存在这里。”

说得惠子一头雾水。

可惜时间尚早,赌馆还没开门——也许才关门。赌馆和妓院一样,属于“猫科动物”,夜行昼伏。他们只好忍饥挨饿,去逛旁边的旧唐太庙。太庙太大,才逛一半已近中午,他们被饥饿赶出来,发现赌馆的大小门依然紧闭。但赌馆门前却聚集了不少闲人,嘈嘈杂杂,挤挤攘攘。一个二十啷当岁的小年轻,穿着花色大裤衩,沿街设赌,像个江湖郎中一样大声招揽,吸引了不少人看热闹。

“看哪,快来看哪,这是今年全美最流行的智力游戏,绝对是高智力高智商的较杀,君子动口不动手,有才就是有财……”

“愿赌服输,在场的谁愿意来跟我比试一下你的智力,赢了拿走我的钱,输了留下你的钱……”

小年轻还有个帮手,是个老赌棍,五十开外的年纪,手腕上刺着一条四爪青龙,人中上蓄着一撮花白胡子。两个人,一个老,一个少,一个叫,一个喊,一唱一和,一呼一应。不用说,这是两个街头混混,开不起赌馆,在人家赌馆门前做搭伙生意。明治维新之后,大和人对美国的东西一向推崇,连街头混混玩的也是美式的智力博彩。

风语二第二节(2)

怎么个玩法?

很简单,他们是庄家,手上有很多难易不一的数表,做成卡片,正反面都由厚实的牛皮纸蒙着。正面有不少格子是填了数字的,也有几处空白。谁要能在规定时间内把空白处正确的数字填上,就是赢家。

对和错怎么认定?

有标准答案,就在卡片的背面(撕下卡片背面的牛皮纸,答案便大白)。应该说,这是一种公平的赌博,玩的就是智力,不靠运气,也做不来手脚。这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显著特征,全世界的人都被科学迷惑,连街头小毛贼也爱扮演科普工作者。

惠子被她未来的丈夫牵着,拨开人群,正正地站立在了一老一少两位庄家面前,听着、看着旁人跟他们问长道短。

“这道题要多少时间?”

“这是最容易的试题,只有一个次方,时间是一分钟。你要赌赢了,你下多少注我就得赔你多少,一比一。”

“这个要难一点,是二次方的,时间则更少,只有五十秒,你要赢了它我就赔你两倍的钱,一比二。”

“这就更难了,是三次方的,我要赔三倍。”

最难的是五次方的,时间只有二十秒,赢了它庄家要赔五倍的钱。就是说,你押上十万日元,赢了,就可以到手五十万日元的大彩头。有了这笔款子,陈家鹄他们这次出行的资费就解决无虞了。问题是他们没有赌资,他们身无分文,只有陈家鹄胸袋里的一挂男士怀表和惠子身上一点不值钱的首饰。

表是名牌表,德国尊龙牌的,至少值个三四

十万日元。老少赌徒翻来覆去地看,看了又听,又掂量,最后老赌棍杀了天价:十万日元。惠子如临大敌,拉着未来的丈夫死活要走人,陈家鹄却好言相劝,谈笑风生,他仿佛看到怀表已经变成钞票,钞票已经变成可口的饭菜。饥饿在召唤他!

赌博开局,老赌棍拿出十万日元,放在怀表的旁边。

陈家鹄却对他一本正经地说:“你老还要加上四十万元,因为我要的是最难的,五次方的。”

众人惊异。

老赌棍大笑道:“年轻人,你要玩五次方,这表等于是送我了。”他劝他玩个容易的,“看你的来头不善,玩个容易的或许能有个进账。”

陈家鹄说:“我心大,想玩大的。”

老赌棍说:“当真?”

陈家鹄说:“不假。”

老赌棍笑:“愿赌服输哦。”

陈家鹄跟着笑:“你年长,老者为尊,一言为定,请添足赌资。”

老赌棍利索地又抹上一沓钱,与怀表并列,一边充好人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等我给了你试题,你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人。”几个回合下来,老赌棍已经听出对方是中国人。

陈家鹄双手作拱,道:“谢谢你老善意的提醒,不过还是给我题吧。我记住了,你说愿赌服输,希望你老铭记在心,切勿食言。”

老赌棍伸出手掌,做成龟状,言之凿凿,“食言者做王八乌龟,爬着离开这儿。”说罢,当即从五次方的题库里抽出一张数表,向大伙晃了晃,用图钉钉在木牌上,回头对陈家鹄说,“除非是我今天遇见鬼神啦,否则……朋友,不是我轻看你,就是我把答案给你看了,你都不一定能记得住、抄得完。”

陈家鹄说:“废话少说,把秒表给我,我们开始。”

按照规则,陈家鹄先要检查计时秒表的准确性,确认无虑后,由陈家鹄一手揭下蒙住试题的牛皮纸,同时把秒表交给庄家计时。

老赌棍递上计时秒表,告诫陈家鹄:“记好了,只有二十秒钟,你必须在二十秒钟内填满四处空白,否则……”

“桌上的怀表就是你的。”陈家鹄抢先说道。

“对,就是这样。”老赌棍道,“照规矩来,请你准备揭题,同时把秒表立刻给我。”

陈家鹄一只手张开手掌,托着秒表,让对方立等可取,另一只手捏住牛皮纸一角准备随时揭题。当他揭下牛皮纸,亮了试题,旁观者顿时哗然,那表格上的数字少则九位数,多则十三位数——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天文数字啊!在这么巨大的数字中间遵循规律,查漏补缺,且时间这么短,其难度不言而喻。正如老赌棍说的,就是把答案给你,都不一定能记得住、抄得完。

哗然之态顷刻间静若止水,因为人们惊奇地发现,陈家鹄似乎只是稍稍思量了片刻,便开始捉笔填写空白,仿佛那规律只是简单的个位数加减法——其实是五次方的运算!

刷刷刷……

刷刷刷刷……

陈家鹄走笔如飞,几乎没有片刻停滞,仿佛在书写自己的名字。其间,老赌棍已经发觉情况不妙,额头上悄悄冒出了汗珠。才十秒钟,陈家鹄已经填完所有空白,正准备作检查时,老赌棍不由自主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摇着头哀叹:“今天我真是撞见鬼了,*人,这钱归您啦!”

归他的何止是钱,事实上从这一刻起,十九岁的少女——小泽惠子——也归他了。这是惠子第一次目睹他亦鬼亦神般的才华,她稚嫩、诚恳的心灵如被利斧劈开,如被魔力吸住。她无法再离开他,无法!她给自己立下誓言:活着就是他的人,死了也要做他的鬼。

誓言无声,却是有形有行。从那以后,不论陈家鹄走到哪里,惠子都如影相随;不论多大阻力、压力,惠子都不退缩,不惧怕;陈家鹄躲了,她寻找;陈家鹄跑了,她追;陈家鹄受污辱了,她担当;陈家鹄给她爱,她给他更多的爱……不论是在白天,还是夜晚,惠子都觉得她爱的这个人是个奇特的人,既有俊朗的外表,又有神奇的智慧,像梦一样完美。她爱他的身体,更爱他的才华。他的才华可以炼成金,他的完美可以感动天。她期待跟他一起去天堂,她也愿意陪他一起下地狱。如今,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天堂了。

天堂的模样就是

与你同居一室

我们一起看书

吃饭

睡觉

工作

*

生儿

育女

变老

最后我死在你怀里

她不是诗人,但在杰克逊总统号邮轮上的最后一个晚上,趁着陈家鹄熟睡之际,惠子用口红在他胸脯上写下了这首诗。

第二天凌晨,陈家鹄带着这首诗和作者告别了杰克逊总统号邮轮,从香港维多利亚港湾上了岸。

与此同时,在三千里之外,日后的陆从骏少将刚刚在重庆某张陌生的香床上苏醒过来,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伴着他,他腕上的德国手表即将永远地属于别人。

风语二第三节(1)

感谢上帝,他们的朋友给他们买到了从香港到汉口的机票。

到了汉口,麻烦却接踵而来。首先是从汉口到重庆的轮船座位被各路达官要人、商贾富豪抢购一空。站票也没有,因为所有空地被成堆的家私,甚至是宠物,充分占领。他们不得不耽搁下来,四处找人,八方求援,结果那些正在找他们的人有了充裕的时间,很快找到了他们!

似乎是不可思议的,有人要暗杀陈家鹄,枪都掏出来了,正在瞄准、准备射击之时,有人大喊一声“陈家鹄”,把他救了。紧接着,双方发生枪战,两个对一双,真枪真打,一点不含糊。事发地点在陈家鹄他们住的客栈小院里,时间在晚上八点多一点儿。陈家鹄和惠子刚从外面回来,稀里糊涂地就目击了一场枪战。最后,杀手见势不妙,仓皇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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