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以为他会伸手掐断她的脖子,他眼里的怒火却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渐渐熄灭,最终归于一片荒芜。他勾起嘴角涩然说:“道歉?不必了。这样也好。”
饮尽杯中残酒,他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说:“喝完水麻烦你把杯子扔掉。”
这样一个她不认识的子墨,如此残忍,还不如干脆掐断了她的脖子。
第二天早上起来,秦府已经人去楼空。据说子墨一早上班去了,派了司机来接她回市区。后来大约半年时间,她再也没听到过秦子墨的音讯,只辗转听说萧子熙很快从他家里搬走,想来是要跟他划清界限。
她给子墨打过几次电话,永远是语音信箱,当然他不会给她回电话。她心里了然,这算是对她的惩戒。直到六个月后的一天,她从国外凯旋归来,收到他署名的大把玫瑰,标志着她刑满释放的日子。
她给他打电话,他接了。她简短说:“最近过得还好吗?要不要见面?”
他轻笑一声说:“也好。”
也好。他最喜欢的一句话似乎就是“也好”。她可以想见他说这话时的样子,漫不经心,可有可无。那晚他也说“也好”。他说“道歉?不必了。这样也好。”她大概很难忘记他当时的神情,矛盾隐忍,好象世界忽然熄了灯。
在他说“也好”的那一霎那,她恍然顿悟了他永远心不在焉的原因。他心不在焉的原因,只是因为心不在焉。他的心,不在,因为早已交付了他方,再也收不回来。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可一世的秦子墨,原来有这样一颗玻璃心,爱得越深越不敢承认,因为承认无异于承认自己的脆弱。而他竟然暗恋自己的妹妹,爱到不能自拔,所以只好让她恨他。
那大概是几年以前的事了,自那以后,她对他的心彻底没了什么想法,他们的关系倒出乎意料地突飞猛进起来。他对她几乎有求必应,生日节日都送昂贵的礼物,动用关系让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她的事迹,带她出席社会名媛的社交场合,让她的广告从运动袜上升到珠宝名表的层次,他甚至偶尔会出现在她国外的赛场边上。他身边的女人骤然减少,最后大概只剩下她一个。逢场作戏也是要花精力的,他早已没了那个兴致。在她这里,他尽可以不冷不热,原形毕露,尽可以搬回他那个因为日夜温差太大而不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其实她和别的女人也没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更懂得游戏规则,他的杯子她不用,他的床她不碰,他的心,她永远也不探究。
事情最终发展到了后来那样。在俱乐部的后花园里,她看到子熙扇了子墨一耳光,然后哭着跑掉。子墨愣在当地。他蹲下身捡起子熙落下的高跟鞋,呆呆的仿佛不知所措。过了一两分钟他才慌忙追出去,可惜追错了方向。
许静雯后来找到子熙,送她回家。她知道子墨一定也在找,说不定都已经慌了,于是悄悄给他发短信:“我正送子熙回家,她没事。”
子墨是从来不发短信也不回短信的主儿,因此她没指望能听到他的回音,但想了一想,又添上:“你别来,先让她冷静一下。”
子熙在后座上瑟瑟发抖,而她只觉得好笑。这对兄妹,真是有够纠结,谁也不肯先认输。
她曾经觉得是自己输给了萧子熙,现在才发觉,感情的事一物降一物,落入那个怪圈,大家都是输家。如果说只有那个不爱的人才不会输,无疑是她的赢面最大。这样一想,忽然觉得心情都豁然开朗起来。
又一次见到子墨是在那个著名企业家秦子墨向高尔夫协会捐赠的仪式上。子墨的脸色显然不好,阴暗沉默,据说他正为一项收购案而焦头烂额。
上面的领导在发言,他们坐在一起,她很尽责地向记者的镁光灯微笑,一边在子墨耳边说:“这是你最后一次利用我,没下次了。”
子墨微微侧脸睥睨:“什么利用?”
她笑:“跟我你还装什么蒜?你不过是需要个名义上的女朋友来武装自己。可我这样不明不白跟着你算怎么回事?将来让我嫁给谁去?”
他垂下眼帘,勾起嘴角一笑:“是,如今你名气大得很,也不需要我了。不是有个什么五十六岁的日本清酒大王在追求你?你还怕嫁不出去?”
她反唇相讥:“我就是怕嫁不出去。怎么样,你要不要毛遂自荐?”
他的脸色陡然一变。她轻笑:“翻脸了?别啊,继续笑,下面记者还在拍。”曾几何时秦子墨也被她抓住了痛脚,真叫一个痛快。
他眼神一闪,果然又变成一脸漫不经心的调笑:“哟,许美人也学会拈酸吃醋了。”
她喟然长叹:“是啊,我都开始拈酸吃醋了,看起来我们是真的走到了尽头。”
他好奇:“真的要嫁给清酒大王?”
她涩然说:“谁知道,是女人迟早是要嫁人的。”
他低头默然,停了停才笑:“对,是女人迟早是要嫁人的。”
冷静的代价
向高尔夫协会捐赠的事是早就定下的。当时子墨从子熙家愤然搬走,一气之下向高尔夫协会捐了一笔钱。没想到协会的人存心炒作,不仅搞了个捐赠仪式,还请来了电视台的记者。
在捐赠仪式上,许静雯问子墨:“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最近那宗收购案不顺利吗?”
收购案倒是很顺利,只是除了收购案,子墨觉得近来诸事不顺。
那天他在高尔夫俱乐部弄丢了子熙,慌忙追出去,没有找到她。他曾在黑漆漆的树林里疯狂地寻找,直到许静雯发来短信他才停下来,对着子熙扔下的高跟鞋呆呆想了想。
他到底在干什么?
背后的答案不堪设想。他最容不得别人的欺骗,定是一时气昏了头。静雯也许是对的,应该让他们彼此都先冷静一下。
一晚上无眠的冷静尽是些支离破碎的往事片段。他想起他坐在温哥华那棵大橡树的枝杈上,看见子熙远远地跑过来,跑到树下,抓几支蒲公英在手里,虔诚地闭眼,再虔诚地吹散,然后一颠一颠地跑掉,白色的裙摆,乌黑油亮的长发,步伐轻盈,象动画片里的小鹿班比。
那一定是他中学毕业前的事,他惊异于自己竟然还记得,又竟然会在这时候想起来。
冷静到第二天清早他觉得到了冷静的尽头,一早打电话叫王总安排和陈振宇的饭局。王总知情识趣地给陈振宇撂下了一句“一个都不能少”,可惜最后还是少了一个。
子墨站在包厢门口抽烟,看着宇峰广告的团队一个个鱼贯而入,陈振宇走在最后,身后空空如也,没有他要等的人。
酒过三巡他尽量不动声色地问身边的陈振宇:“萧子熙呢?怎么没来?”
陈振宇淡然一笑:“子熙啊,她请假了。”
子熙子熙,叫得那么亲热。他碰碰陈振宇的酒杯,象是随口一问:“身体不舒服?今天没来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