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筱光鬼使神差地坚持道:“广告片本来就是我的任务,领导您放心,保证顺利完成任务。”
讲完以后,她自己心里突突就跳了两下。
这算不算她蓄意的假公济私?
但是已经答应下来了,就要公事公办。她备妥了文件,打车去了郊外的影视基地。
影视基地看大门的保安严格审核了她的通行证后,告诉她,孩子们在篮球场。
原来大家都把他们当成一群公众面前的孩子。
杨筱光想,潘以伦其实应该顶厌恶被人当成孩子,在某些方面,他比她成熟得多。她问清楚篮球场的方向,笔直往里走过去。
一排排梧桐后面就是操场,广阔的平地,设施完整,都很崭新。那里的人也是新鲜的,才冒红,才发光,想争做天空之上闪亮的星辰,奔跑击打都很有力。
她一眼就看到蓝背心的潘以伦。
他总能在阳光底下,摆出昂然姿态,现在正与他的同伴竞争,是不相让的,一个篮球,在各自的手里回转,也像命运。
每个人都想把自己的命运握在掌心。杨筱光紧了紧手里的包,他的下一个阶段的命运就在那页纸上。
人对自己的把握永远没有自己想象之中多。杨筱光想得呆了。
篮球脱离命运的掌握,飞出了既定轨道。那方向,对着杨筱光。她不及反应,有人却比她反应快,篮球在她面前半米被截了下来。
“一声不吭站在球场边有多危险知道吗?”他朝她吼。
杨筱光成了做错事情的小学生:“是是是,我不知道篮球这么危险。”
潘以伦的手里捧着篮球,再看她一眼,好像不放心似的,但又不得不回到操场开始新一轮的比赛。
杨筱光就静静站着看着他们,她的心跟着他的篮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直到夕阳渐渐下沉。她又想要此刻停止不动了。
比赛结束以后,潘以伦一边擦汗,一边跑了来。
杨筱光说:“你运动细胞真不错,比其他人打得好。”
他直接问她:“是不是要补签协议?”
她点头,望着他的眼睛。那双星目亮闪闪,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他说:“找个地方坐。”说着就领着她去了基地的咖啡厅。
潘以伦为她去买热巧克力,他记得她嗜甜。
杨筱光不去看他的背影,把包里的合约拿出来,顺便拿出了镜子,照着自己的脸。下午了,脸孔自然是微微泛油,僵着,不自然。镜子里是不高兴的她。
她想,我怎么了?
潘以伦走过来,将巧克力递到她面前,说:“梅姐都将条款同我说过,我没意见。”
杨筱光不乐意了,叫道:“如果有霸王条款怎么办?”
潘以伦对她微笑:“你怕我吃亏?”笑得杨筱光不好意思了,才又说,“霸王条款我也不得不签,我没得选。我跟‘奇丽’的合同一签就是七年。”
杨筱光狠狠喝了一口热巧克力,被烫到了,面色更难看。
“你不高兴?”潘以伦问她。
她想,我不高兴?口里却说:“今天阳光明媚,秋高气爽,我的心情完美无缺。”
潘以伦打断她:“秋天还没来。”他低头,把自己的名字签在合同上。
他微微低垂的脸,有好看的弧线。这个男孩儿认真跟她说“喜欢”,他背后是一片夕阳西下时泛滥的晚霞,他模糊在背景里,光明也渐渐淡了。
潘以伦抬起头来,说:“好了。”
对着他的眼睛,杨筱光忽然就慌乱了,胡乱把合同收进了包里,说:“我赶着回家,这回来耽误了不少时间,这样加班公司又不给加班费。”她站起来,“你好好加油吧!”
潘以伦也站起来,没有挽留她,只是说:“是该早点儿走,这里环境不大好。”
他在说什么?这里草地绿,空气好,他说环境不大好。可一转念,她想她能懂他的意思。
潘以伦就把她送到篮球场外,杨筱光摇了摇手。他突然就说:“杨筱光,你这样,我会想亲你。”
杨筱光本能就往后跳了两步,脸上轰轰烈烈红成了苹果,她嘟囔:“没事我走了啊?”
潘以伦在得意地笑,她知道,可她不愿意回头看,疾步就朝大门外走去。
天擦黑了,梧桐在黑夜下成了重重鬼影。她也像是其中一条,逃也似的离开。离开这里,心里也不会有鬼。
在基地回市区地铁站的班车上,杨筱光感觉有点儿疲惫,于是打着盹。她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就靠在玻璃车窗上好好睡一觉,到时候市区到了,烦恼也暂时会被消灭的。
只是闭上了眼睛,亮光也就没有了,她陷入了混沌。
一觉过后,是司机将她推醒的。
“到站了。”
“啊!”
杨筱光一个激灵,站起身,不知身在何处。外面的天全部暗了下去,她的心扑通扑通乱跳。
“这里是哪里?”
“终点站。”
杨筱光往外探头,没有高楼大厦,没有霓虹灯火,不见钢筋水泥森林的踪影,但是有真实的树木、花草和田野。她傻了:“又转回来了啊?”
司机没有好声气,唠唠叨叨地讲:“这又不是往返线,本来就只有一个终点站,刚才到了地铁站我问了好几遍有没有人,没人回答。你倒好,原来是睡着了。要不是我下车前检查车厢,你就得在车上睡一夜了。”
“那么我坐下一班车回市中心。”杨筱光惭愧道。
司机更没好声气:“我们这是最后一班车。”
杨筱光犯晕,可怜巴巴的。
司机良心发现,不忍心可怜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好心指点:“到前面影视基地门前等出租车吧,那里经常有城里来的车。”
杨筱光哀怨无比地下了车,又回到那个大门口。
荧荧几盏路灯,孤灯野火的,何其孤单。平时总怪城里拥挤又嘈杂,此时方知道自己根本受不了这乡间夜晚的孤凉和寂寞。
影视基地的门房换了岗,已不是先前那位保安,只当她是前来找新闻的娱乐记者,挥赶她如挥苍蝇:“今天没新闻了,快走快走。”又挠挠头不愿意得罪她,说,“明天电视台主持人来开发布会,到时候请赶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