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诽归腹诽,礼数还是要周道,蓝田连声道谢,医生给他开了一些药,又说好什么时候过来拆线,才把人放走了。蓝田缝好针,麻药的劲头还没过,也不怎么觉得疼,精神反而好了不少。出门没看到徐知着,便扶着墙自己慢慢踱,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一声杀猪般的嚎叫,隔壁处置室的大门洞开,一名警察外加几个医生七手八脚地把一个人按在床上,床头上扣着一只明晃晃的手铐。
蓝田停下张望,床上的小偷猛然扭过头来,恶狠狠地冲着蓝田嚎道:“我操你姥姥!”
蓝田这还是第一次看清对方的脸,方才那电光石火间被人一刀扎中胸口的骇痛又涌上心来,额角浮出一层冷汗,冷冰冰地盯着他嘲道:“就凭你?”
“老子饶不了你!我搞死你,我搞死你……”小偷痛嚎,在床上挣扎。徐知着刚刚那一脚下去,这小子的肩胛骨断了三处,这会儿医生正在正骨对缝,这是真疼,嚎得他嗓子都哑了,两眼瞪得赤红。
蓝田正想说话,便听到徐知着与人争吵着走近。
何大手里提着x光片,一边低声数落:“你小子也是,下手忒毒了点儿,你那一脚要是再往上移三寸,他连命都没了。”
“我当然不会往上移三寸。”徐知着漠然道:“倒是他那一刀要再往里进三分,我朋友的命也悬了。”
蓝田一听就知道坏了,徐知着生气了,这小子生气时跟别人不一样,从眼角眉稍到声调都不会有一丝儿起伏,冷冷淡淡,漠然置之,其实心底里压的全是火,这种时候再招他,说话可就冲了。
“你跟我强没用,你明白吧?”何大抹了一把汗:“你看这事儿整的,本来全是你们的理,占得死死的,现在搞成这样……人要告你防卫过当,我们也得受理,对吧?虽然那是一小偷,小偷也有人权,咱得按法律办事,你明白吧?”
“我没想踢死他,否则……”徐知着抬起眉。
蓝田急中生智,提高声音尽可能娇弱地喊了一声:“知着……”
徐知着转头一看,连忙跑了过来:“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现在能自己走了吗?”
“不能,伤口好疼。”蓝田放低了声音,垂下眉眼,努力把自己缩起来。他以前认识一个来自台湾的gay,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一百八五斤,胳膊练得比小腿还粗,说话温柔腼腆,惹人怜爱,最愤怒时也只会委屈的低吼:你想怎样?
蓝田努力回忆对方的一言一行,好尽职地扮演一名娘受,以便反衬徐知着冲冠一怒为蓝颜的合理性。
徐知着再机灵也不是蓝田肚里的蛔虫,浑然当真,还以为蓝田真的被那一刀子连吓带疼的去了半条命,马上心疼的不得了。转而近乎于自责:你看看,人家又不像你那样皮糙肉厚,人生除死无大事。那都是从小身娇体贵养到这么大的,这辈子最大的伤也就是切菜时削掉一层油皮,他当然得害怕,当然受不了。
徐知着这么一想,几乎把蓝田整个抱进怀里,声音柔得滴水,好像哄小孩儿似的哄道:“别怕,别怕,我们先回家好吗?”
蓝田嘴角抽搐,浮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到这当口还看不明形势,何大也就白在帝都当这么多年差了,小眼睛微眯的在这两人身上打量了几圈,知道这两个绝对不好惹,一个心黑,一个手狠,再看这打扮,一水儿的名牌,非富即贵,那小子不开眼撞这两人手里还想反咬一口,准得死得透透的。
其实他一个当警察的,并不存在帮谁不帮谁的说法,要说偏向,那也是天然的偏向好市民,所以刚刚数落徐知着,也是想给他提个醒儿,人家要告你防卫过当了,你心里有个数。没想到那小子爷们劲头儿上来居然跟他犯横,倒是这个娘们兮兮的心里门儿清。
何大一边琢磨着心思,一边说:“这,要不,俩位还是去我们所里坐坐,咱把笔录给做了,成吧?”
“行!”蓝田连忙答应下来,他足足高了徐知着半个头,要站着扮小鸟依人状还真是有点难度,都快扯着伤口了。
何大先跟同事们打了声招呼,开警车把人给拉了回去。蓝田坐在后座,整个人瘫软下来,化成一摊水似的被徐知着捧在怀里。要说徐知着这会儿是真被吓着了,他征战多年,也见过一些世面,受了伤软到蓝田这份上的,那根本就是要断气了。他总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捧着人嘘寒问暖,从头摸到脚,一会儿按按脉搏,一会儿听听心跳,一会儿让蓝田深呼吸,听有没有肺杂音,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想让何大调头再回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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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警多半八卦,因为什么事儿都见过,所以什么事儿都好奇,这两人在后面折腾得动静大,何大也就有一搭没一搭从后视镜里瞄着,看个热闹。他原本特疑惑,你说那戴眼镜的虽然细皮嫩肉的,可架子大;那个儿小点的虽然长得就跟电影明星似的,可他壮啊!这两人处一块儿,谁是女方谁是男方啊?现在看看,唔,理解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再看蓝田时,便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这眼神毫无恶意,透着直男看gay时难以掩藏的戏谑与猎奇。
蓝田虽然演过劲儿,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是他享受,假如里子和面子不可兼得,蓝田从后视镜里瞥了胖子一眼,在陌生人面前,还是舍面子而取里子是也。
这么一番折腾,已经时近午夜,派出所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值班的。何大把人领进自己办公室,让他们坐在沙发上,再给倒了两杯热水,蓝田照例倒进徐知着怀里,气若游丝的回答警察的提问。徐知着终于觉出一些异样,谨慎的不再插话,让蓝田尽情表演。
大家对案子的前半段都没什么疑议,关键在后期,徐知着那一脚惊人的凌空飞踢。
“你看啊。这脚要是你踹的,一点问题没有。”何大一边喝水,一边向蓝田摆事实讲道理:“你就算是踹死他,也没话说。而如果,这脚要是这位兄弟在伤害发生的过程中踹的,也没问题,这叫防卫。可现在的问题是,他跑了,他已经放弃追加伤害,在这个过程中,这位兄弟,追上去,给了他一脚,还整一重伤,这就有点麻烦了,对吧?人家要起诉,也是有点理由的。”
何大看向徐知着:“你当时为什么要踢他?”
徐知着默然不语,低头看向蓝田,蓝田盯着何大说道:“要不然,他不就跑了嘛?!我们见义勇为抓小偷也不行吗?”
“这个见义勇为当然是可以的。”何大道:“只是……”
“对,我根本没想伤他,但当时情况紧急,我不知道小蓝是死是活,我没有时间,我得赶紧回去。”徐知着沉声道。
改口了!何大的视线在这两人脸上转了几圈,这口供串得,忒默契了。
“何警官,我记得,偷东西被抓如果暴力反抗,这性质就变了,应该算抢劫了。”蓝田说道。
“是,这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