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夹带着暴雨席卷而来,举目望去,四下里白茫茫一片。看着下面那几扇被砸得稀巴烂的玻璃窗,和被狂风刮得胡乱翻卷的窗帘,看着刘震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得惊慌失措的狼狈相儿,你俩笑了。
暴风雨中,你们俩站在房顶上谁也没有动。雷雨狂风,你来得真好!下吧,下它七七四十九天,这个城市早就该彻底洗刷一番了。我们、他们、所有生活在北京的人们,都应该像我们似的滚蛋,远远地滚蛋!雷雨狂风,你尽情地下,猛烈地刮,下它七七四十九天,刮它七七四十九天,将你不喜欢的一切都冲刷干净。
站台上,鼓号军乐齐鸣,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雄壮的进行曲乐声。
上百名穿着不同质地军装的干部子弟们,也赶至此为他们的同伴送行。他们占据着站台上的最好位置,高声喧哗,合影留念。时时处处,他们总要显示出与众不同。你看着他们突然想,叉子要是在这儿,一定会有热闹看了。
“记住我的话,哪儿也别去。”你握着黄圆的手,嘱咐道,“一定记住。”这是你们俩第一次握手。
黄圆眼里噙着泪水,哽咽着,不停地点着头。
“快把墨镜带上,这地方人杂。”你说。
黄圆听话地戴上了墨镜。此刻,她真想一头扑进你的怀里,将她所有的哀怨向你尽情倾诉。她痴痴地望着你,紧紧地攥着你的手。唇间颤抖了半天,说道,“黄方又瘦又小,又不懂事,你可要多帮助他,你也要多加小心……别忘了来信……”
你“嗯”了一声,猛然间心头一阵酸楚。你抽出了被她紧攥着的手,头也不回地朝车厢里走去。
你和黄方走进车厢,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来。隔窗望去,几团白云飘浮在蔚蓝色的天空上。老天爷还是不随你愿,没能让昨夜那场狂风暴雨下它七七四十九天。你的愿望总是落空。你闭上了眼睛。再见吧,东直门往西、西直门往东、地安门往北、安定门往南的那些胡同。再见吧,大字报覆盖的大学、中学和小学。再见吧,支离破败的护城河。再见吧,北海。再见吧,景山。再见吧,什刹海还有后海。再见吧,地安门。再见吧,安定门、地坛和青年湖公园。再见吧,合义斋炒肝包子铺。再见吧,后门桥废品收购站和那两位给予了你近六百元收入的收购员阿姨。再见吧,“耗子”。再见吧,黄圆。再见吧,爸爸妈妈。北京,我这儿跟你道别呢,你听见没有?
你睁开眼睛,看到黄圆夹在车窗前拥挤的人群中,正对坐在自己对面的黄方叮嘱着什么。你下意识地朝远处望了一眼,蓦地发现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你的爸爸妈妈正站在那里,手拉着手,向自己这边张望着却不敢靠前,顿时,你的鼻子一酸,眼睛湿润了。说好不来的,怎么还是来了。你从车窗探出了身子,向他们挥着手,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列车就要启动了,车厢门已经关闭。黄方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把将黄圆推向一旁。
“姐,你靠后点儿,你的话我都记住了。”黄方边说边从窗口探出身子,神情焦急地向另一个窗口处招呼着,“张老师……您快过来,快过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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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子”满脸兴奋地挤了过来。
两双手握在了一起。
“到了北大荒,你一定要认认真真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耗子”高声说着,难得她竟头一次对你们露出了笑容。“还有你,李迪克,你要注意,要改造自己……”她的话音未落,只见黄方猛地抽出了那只与她握在一起的手,弓着身子,抡圆了一个嘴巴扇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耗子”被扇了个趔趄,眼镜被打出去老远。“耗子”被这意想不到的大嘴巴煽得目瞪口呆。
“耗子,你还不知道你叫‘耗子’呢吧,没有了眼镜你更像‘耗子’了,不信你回家照照去,保准特像。”黄方缩回身子,坐回到座位上,嬉笑着,“‘耗子’,我会想你的,再见。”
走前应办的事,又被黄方临时增加了一件。
列车启动了,在震耳欲聋的鼓乐声中、在“耗子”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中、在车内车外的一片唏嘘声中缓缓地驶出站台。
“你这手真漂亮!”这次,轮到你夸奖黄方了,“简直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还算可以吧,也是受了你的启发。”黄方得意地说,“我这人就是即兴发挥比较好。”
你们俩都笑了起来,但你们的笑声很快就被车厢内的唏嘘声淹没了。
车轮飞快地转动着,远处近旁的景物,被你们一掠而过。
“咱们还能回来吗?”黄方问。
“不知道。”你说,“但我会想北京的。”
“我现在就想了,”黄方说,“还有我姐姐。”
沉默的钟楼22(1)
你们乘坐的火车在行驶了将近五十个小时之后,停在了离边境城市鹤岗约有几十公里的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上。在被告之就此下车后,已经沉闷下来的车厢里又再次活跃了起来。同学们纷纷收拾起自己的行李涌下列车。
正午时分,天气阴沉沉的,像是刚下过雨,路面上一片泥泞。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是刚跳下铁路路基,鞋子便陷进了泥水里。路面上的泥很粘,每走一步鞋子便会被粘下来一次,弄得大家狼狈极了。有同学开玩笑说,我现在明白李主任讲的水泥路是什么路了,就是连水带泥和成的路、一走一陷的路。
离铁路不远是一条南北向的国防公路,公路的西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农田,东侧有一条笔直的土路,很宽,路两侧有一些红砖房,还有一幢二层的灰砖小楼,那便是你们要去的地方——团部。
你们这一千多人一步一蹭地背着行李挪到了团部前面后,在那里站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