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我们开车路过岗厦,他会告诉我,这个村的人有不少姓文的,是南宋丞相文天祥的后人。一路上,小吴口若悬河,从岗厦文氏的来历,一直谈到当前局势,讲得头头是道。兴致所在,他还当场背诵了文天祥的千古名篇《正气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
背诗的时候,小吴连眼皮都不眨,嫉妒得我心里酸溜溜的,却又不得不佩服——瞧瞧,你瞧瞧,都说深圳人素质高,果然名不虚传,连当小偷的都能背诗。
俗话说,才子惜才子。小吴展示完“才艺”,我也毫不客气地亮出绝活,稀里哗啦,哇哩哇啦,给他讲后现代主义,讲得他眼睛发沉,差点没把车开到沟里。
讲到最后,我们双方都佩服得什么似的,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彼此称呼都变了,开始称兄道弟。接下来就是互相探对方的底。从此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当小偷也不容易,大都有一段辛酸史。
小吴是新疆人,爷爷曾经是王震手下的爱将,可惜战争年代就死于沙场。他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在南疆的一个兵团教书,“文化大革命”学生揪斗他们,将三张课桌叠在一起,命令他们站在上面,脖子上还要挂一块重达十多斤的牌子。
在一次揪斗中,他父亲因为患了重感冒,发高烧,刚站到台上,就觉得明晃晃的太阳陡然变暗,一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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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张叠起的课桌足有四五米高,一头栽下的结果可想而知。当场跌断脖子,撒手归西。
他的母亲也在台上,眼看丈夫像鸟儿一般跌落,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两个人几乎同时落到尘埃中。
小吴的母亲连滚带爬,从尘埃中找到丈夫,紧紧将他搂在怀里,拼命叫他的名字;但是他已经听不到了,体温慢慢转凉。在那一瞬间,她万念皆空,脑子开始迷糊起来。
当时小吴只有两岁半。从两岁半开始,他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痴呆的女人紧紧抱着枕头,坐在昏暗的窗前,从早晨坐到晚上,然后再从晚上坐到早晨。
小吴一直看到十七岁。在这期间,幸亏好心的邻居们照顾母子俩,才没有饿死。
小吴发誓挣钱为母亲治病。当时在新疆挣钱不容易,一是没有什么门路,二是工资很低,能吃饱肚子就算不错了,根本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
后来,他的一位同学告诉他,附近和田地区的喀什河里盛产一种美玉,白如雪,细如脂,明如月,比黄金还要贵重。
如果能淘到一块上好的和田羊脂玉,那就吃喝不愁了。他的同学眼睛里充满向往的神情。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从那一刻起,小吴就记住了“羊脂玉”这个词。
不久,小吴来到和田地区玉龙喀什河畔,那儿的布亚象村聚集着一群淘玉人。不过,喀什河的玉不是谁想淘就淘的,早已被先来者划分了势力范围。
“想淘玉可以,每个月给你500块钱,淘到的玉归我。”一个淘玉人的老板说。
“那,如果淘不到呢?”
“工钱照给。”老板挺爽快。
小吴一听,条件挺划算,一口答应下来。
所谓淘玉,说白了就是下河去摸。每年八九月间,喀什河的湍流都会带给世人一些惊喜,平时深藏河床中的宝贝露出头来。不过,摸到摸不到,完全看运气。
玉龙喀什河宽约百米,水清如镜,能从河面看到五六米深的水底。河床下的石头多如牛毛,想从这么多的石头中发现一块鹅卵石大小的美玉,确实比登天还难。有的人在水里泡了几个月,还是两手空空。
不过,可能是老天偏爱小吴,他倒觉得不是难事,来到喀什河不到一个月,就让他捞上来一块上品好玉。对着太阳一照,通体透明,斑斓的阳光就像生长在宝石中。不到三个月,他就采集到40多块玉石,其中有六块属绝佳之品。
小吴在布亚象村出名了,都说他有“宝石运”,好多淘玉人都想把他挖到自己那里。
小吴的老板很紧张,生怕他另攀高枝,每月只给他50块零花钱,其余的工资扣住不放。
淘玉的季节很快过去了,伙伴们纷纷领到工钱回家,惟独小吴那份老板只给了一半,而且还七扣八扣,到手的现金只有800块。
小吴很生气,他要拿钱给母亲治病。但是老板说,其余的明年再给,可以打欠条。他想用这种办法拴住小吴,让他永远为自己卖命。
小吴和他争也没有用,就是不给,你能怎么的。
小吴越想越生气,自己几个月来泡在水里,顶着日头,踩着石头,忍受着风吹雨打,到头来却落了这么个结果。他想,如果自己偷偷藏两块宝石,神不知,鬼不觉卖掉,也能赚几千块钱,可是一切都晚了。
他想了整整一夜,辗转不能入眠,就是想不通。
第二天,他趁老板不在家,偷偷溜进他的卧室,将给他的800块钱和欠条塞进抽屉,撬开藏玉的箱子,拿回自己辛辛苦苦淘到的六块美玉,逃走了。
吐尔逊老板回到家,发现箱子被撬,马上报警。小吴还没走出喀什河,就被河滩上急速的马蹄声惊住。只见两匹骏马驮着两个公安出现在面前。
小吴以盗窃罪被公安收监,他拿走的六块美玉从身上搜出,当场交给了贪婪的老板。
进了监牢的小吴恨死了吃人不吐骨头的老板。在法庭上,他根本不承认小吴把工钱和欠条放回他的抽屉。反倒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是受害人,工钱早已两清。为此,小吴被送进劳改队。
在劳改队里,小吴认识了很多偷窃高手。他想,既然说自己是盗窃,干脆就将盗窃进行到底。拜了很多师傅,苦练盗窃本领。一年之后,小吴出狱,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那个老板家,将他的家产洗劫一空。不过,他心中并无报复的快感,因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