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扶放松了身体,双目微垂,端坐在椅子上。王生死死盯住她,大气不敢喘一口。初春的书斋里阴冷昏暗,王生的额角上却很快沁出一层细汗,握笔的手颤抖着,他暗中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压住它。
抱扶呻吟一声,抬起眼睛:“没有啊,我什么也看不到。”
王生强吞下一口口水,努力要做出一个笑容:“不会吧?现在应该有了,应该有的。”
抱扶狡黠地瞄了他一眼:“王生,我累了,别光想着你的事,我要歇一歇了,养足了精神才能给你看。这种烂差事多烦人啊?快来抱住我。”
王生擦去额头的汗水:“抱扶,再试一次,啊?你一定会看清楚的,看完了再歇。时间太紧,有了题目还得找人做文章,去京城又有几天的路程,不敢耽误了。”
“……如果我看不到怎么办?”
王生的脸木了半晌:“……那样就只有一个完蛋……抱扶,我已经没有脸面空手从这儿走出去。要么你帮助我从此飞黄腾达,要么就用这书斋做我的葬身之地。”
抱扶黯然,默默从王生手中抽出笔,思量片刻,笔锋飞舞,一行秀丽的文字落到纸上,写罢丢开笔,身子一下子萎下去,说:“现在,我能做的都为你做了。王生,将来,你想得到的自然都会如愿……只是我自己……当初我投奔你,需要的只是一份勇气,今天窃得这个题目更是易如反掌。可叹我千机百巧,却无从卜算自己的前程!恐怕这样随意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说着仰脸向王生凄然一笑:“王生,以后我再没有什么可给你的了,你还会好好待我吗?”
王生把书案上的纸小心拖到面前,目不转睛。殷殷笔墨同时渗入纸里心里,再不会被抹去。一时间王生双膝发软,滑下去扑倒在地,膝行几步,一把攥住抱扶的脚,额头抵着地面,长声呜咽。
5
新任知县王生的家中充满喜气洋洋的忙碌气氛。
忙碌从接到消息的那一天开始,持续着,似乎要到离家上任的那一刻才能真正结束。虽然王生吩咐过,除了他的书和几件换洗衣服,其余的一概不要。但陈氏进进出出,打点起来的行囊还是比预想的大得多,而且不断有新的东西填加进去。
王生独自坐在堂屋的桌边,默默把玩着一柄锋利的长剑。他在椅子里的坐姿非常端正,脸上新添了一种沉稳肃穆的神态。
王生的弟弟带领黑胡子道士匆匆走进来。
“捉住了!捉住了!”王生的弟弟大喊着,“鬼东西够狡猾的,看见我们就要跑,被道士一下子逮住了!……”
王生抬手止住弟弟,慢慢把长剑插回鞘里,两眼盯住道士。道士赶快上前,解下腰间的一只葫芦摇了摇,说:“她在这里,您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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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一、新画皮(7)
那葫芦浑圆笨拙,泛着一层紫油油的光泽。王生接过去拿到耳边晃动,听见里面轻微的水响。王生反复审视葫芦:“你肯定把她装进去了?”
道士点头:“装在那里,就彻底熔化掉了,她永远不会复原,再不会出现在您面前了。”
“噢,这样最好。”
“她剩下来的东西,只有这个。”道士说。将手里的一卷纸放到桌子上展开。那是一幅画。画纸舒展开,纸面上,一头高挽的发髻、一张长圆的粉脸依次展露出来。
王生大吃一惊,赶快探身用手按住:“不用看了,不用看了,放在这儿吧。”
说完拿过一串钱推到道士面前。他的目光停留在道士的扇子上。一只玲珑翠绿的玉兔坠儿用丝线拴着,吊在道士的扇柄下轻轻晃动,看着那么眼熟。
王生沉吟片刻,指了指那只葫芦:“……有些旧事也应该一起装进这葫芦里去化掉,你明白吗?许多话你知我知,最好别到处乱讲。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谁也别找谁的麻烦,好吧?”
屋子里剩下王生一个人的时候,他重新把那张画纸展开。一张长大的画纸完全铺展在桌子上,王生退后几步,默默端详。
纸上的抱扶依然栩栩如生,正在那里毫无声息地冲着他微笑,淡白轻红的一张脸美艳新鲜,宛若平日的那副神态。无限的婉转轻曼,软语倩笑都凝固成为这一个瞬间了。在这个瞬间之前抱扶是怎样举手投足,随后她又会怎么样转侧徘徊,王生再清楚不过,原本一个活生生的秀丽女子,现在却只留下这一个瞬间了。
王生的心头掠过一种类似依恋惆怅的凄楚,他对着画中人深深俯下身去:“抱扶,你该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什么,对吗?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知道我读书不容易,我不想再这样穷困潦倒下去。”
然后王生重新把画纸卷起来,打开书箱放进去,但他随即改变了主意,拿着画纸走进厨房,弯腰迅速投进燃烧的灶膛里,看着它在火中卷曲,翻转。火苗轻盈而上,在灶膛发出火红的光。
陈氏从后面跟进来,对王生窘困地笑道:“还得要你给看看,看我这样走行不行。”
说着,陈氏在王生面前快步走了两个来回,扭头看一看王生的脸,加快脚步再走两个来回。王生认真看过了,想一想说:“嗯,多少有一点县太爷夫人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