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郎突然伤心地痛哭起来,认识了这么多年,渔夫是第一次看见六郎流泪。“再不会有机会了!”六郎缓缓摇头说,“我永远也做不成人了!从此以后,我只能一直呆在这条河里了。”
渔夫说:“还有我呢,等我老了,活到该有的寿限,我就来替你;如果替不了,我就和你一起呆在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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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夫的年纪越来越大,他老了。年老的渔夫力气小了许多,收拾渔网的时候双手会抖个不停,撒到河里的网如果网的鱼太多,他就拖不动。他告诉六郎,每次可以少赶几条鱼,那样他才能把网拖上来。于是,为了打满一筐鱼,每天夜里六郎就得多下几次水。
他们也和过去一样喝酒,六郎喝的多,渔夫喝的少。六郎酒量还是那么大,喝酒的时候还是紧紧地抿住双唇。
六郎的相貌还是那么年青俊美,那张脸还是干净透明,苍白冷漠,像新糊的窗纸一样——六郎身上的一切都没有变,和当初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夜里坐在河边时,年老的渔夫总是感觉冷,虽然他花大价钱买了一件厚厚的皮袄,可还是不停地抱怨,说在这里喝酒,不如坐在自己家里的热炕上暖和舒服。渔夫说,家里其实已经不再需要他的鱼了,他每天来这里,就是要和六郎一起喝酒。
又过去几年,渔夫更老了,老得没有力气把渔网和渔筐从家里扛到河边,他不能再打鱼了。于是渔夫想把渔网卖掉,可这条河边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打鱼,他的鱼网根本卖不出去,渔夫只好把它收起来。从此以后,大河边再没有一个打鱼人。宽阔的河边,白天只有零星几个人来乘渡船过河,到夜里,只有空荡荡的风吹过河面。
年老的渔夫还和从前一样每天晚上喝酒,但现在他只能在家里喝酒。老渔夫盘腿坐在热乎乎的火炕上,背靠着厚厚的棉被,眼前的饭桌上摆满了下酒菜。渔夫每次拿起酒杯,就探身到炕前,像过去一样先把酒洒到地上去。
这时候老渔夫就会想起王六郎,想起他们一起喝酒的那些年。老渔夫觉得这里离河边太远了,洒到地上的酒王六郎根本享用不到。
过一段日子,老渔夫就会拿出钱来,让子孙们买酒,告诉他们把酒拿到大河边,洒在地上。可子孙们都觉得渔夫是老糊涂了,他们把钱全部装进口袋里,再回去诓骗渔夫。老渔夫明白这些,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应该去找六郎了。”老渔夫想,“六郎一天也离不开酒,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又过去几年,渔夫更老了,老得喝不下一小口酒,可他的怀里还揣着酒壶,壶里灌满了酒,时常拿出来凑到鼻子前闻一闻,再酒一些到地上。
老渔夫叮嘱子孙们,等他死了以后,如果想要祭奠他,不要纸马香烛,只要有好酒就行了。
有一天,老迈的渔夫从家里走出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子孙们四处寻找,最后在大河里找到了他的死尸。
渔夫是在河水里淹死的,死的时候怀里揣着一只大酒壶,里面装满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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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阿纤(1)
三、阿纤
1
她是高密奚姓人家的媳妇,奚家的人都叫她阿纤。
奚家是高密当地的小商户。奚家的长子奚山在一次贩货途中偶然遇见阿纤,惊异于她清纯秀美的容貌,自作主张,向阿纤的父亲求婚,为自己的弟弟奚三郎聘定了她。
一个月后,阿纤走进了奚家的门,成为三郎的新娘。
做为新娘的阿纤只有十六岁,垂头坐在一头毛驴上,鬓发齐整,红袄蓝裤。那时候她的父亲已经死了,寡居的母亲跟着她一起来到奚家。
方圆百里,阿纤算得上最美的女子了。去过济南、到过南京或者下过杭州的人看见这位奚家的三儿媳,都说,像她这样的相貌,在繁华的都市里也难得一见,三郎真是有福之人。
美丽的阿纤性情温和,处事贤惠,成婚之后和三郎恩爱异常。可惜她在奚家只住了三年。那三年也是奚家最兴旺的时期,通家和睦,买卖昌隆。同样的好日子以后再也没有过。
成亲三年后的某一天,阿纤突然不辞而别,离开三郎,带着母亲悄悄走了。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她们的下落。从此奚三郎失魂落魄,完全变了一个人,而奚家也一天天衰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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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家的衰败肯定与阿纤的离开有关系,但包括奚三郎在内,全家人却都说阿纤走得好,因为奚家的人都认为:阿纤那一副美丽的容颜是变幻出来的,真正的阿纤其实是一只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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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奚山最先对阿纤的身世生出怀疑,这种怀疑让奚山矛盾重重,陷入十分尴尬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