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坐下吗?”
“你不是已经坐下了吗?”祈忆凌本不想回应这拙劣的搭讪,但最近疲惫万分懒得过滤,反而懒懒地应了声。见他不作声,祈忆凌斜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拿了个红色封套的文件袋,一副正在犹豫要不要递给自己的姿势。祈忆凌见他不知不觉就要把东西递到自己眼前,干脆一把夺过,拉开了封链。
“本来想着等你答应了再坦白,”苍阳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声音低得像耳语,“但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你说什么?”祈忆凌听得心不在焉,只顾埋头研究手里的文件夹,摸索半天却只掏出一张脸盘大的照片,仔细一看,上面的人物景象都颇有印象,正面下方还有条白纸黑字的标签,端的是“向阳小学2000届六(1)班毕业合影留念”一行字。
祈忆凌低头努力辨认了几个脸孔,终于确定这是当年自己遍寻不见的小学毕业照,不由脸色一变:“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我是丹枫。”
“我问你怎么——丹枫?!”祈忆凌一惊,差点没把照片扔进湖里。须臾,她僵硬地笑笑,摇头道,“那天我就看出你和唐书铭处得不错,一定是从他那取的照片要诳我,我可不会上当。你明明是苍阳,怎么会跟丹枫扯上关系。”
“苍阳是你给我的名字,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他自嘲地笑笑,“丹枫是我的本名,用了二十年,倒还不至于忘掉。”
“骗人!”祈忆凌捏着照片的手指关节泛白,仍苦苦支撑,“丹枫与我同年同届,你明明是医学院三年级的学生!”
“你怎么知道?”他的表情显得很讶异,须臾又笑了,“原来是因为这样,你才一直没认出我。”
祈忆凌猛地站起来,转身疾走,小腿骨碰了下石椅子,顿时就不那么利索了。
“不要走那么急,你有轻微的夜盲症。”自称丹枫的男子嗓音如利剑划破空气而来,“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做你的眼睛。”
祈忆凌定住了。过了塑的的照片边缘有点锋利,但又带了摩擦留下的细须,划在皮肤上痒痒的,仿佛一条慢条斯理一点点啃噬肌理的虫子。
祈忆凌不得不承认,身后这个人,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丹枫。否则,怎么解释面对他时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难怪同学聚会时唐书铭的眼神如此古怪,她带着丹枫回他的家,却懵然不觉自己进入的是他昔日的领地。
“就算有一天我真的看不到你了,但只要你站在我面前,我就能把你认出来。”
当日在树林里说的话还言犹在耳,但结果如何?不过八年光景而已,祈忆凌的眼睛虽然离坏掉不远,但毕竟还能看得清东西,但她竟然在这么多次见面里都没认出她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丹枫!
她甚至连没动过一丝这样的念头。
但是今时今日的丹枫,分明和照片里的样子没有多大的分别。只是脸长开了,脸部的线条更有轮廓感,头发比之前长了一点,但还远没到可以淹没他身材的地步。
他只是多了一副该死的眼镜,在今天之前她已经把那副眼镜摘过下来,可她依然没有认出他。
“枫枫……”祈忆凌喃喃道,“你已经不是我的枫枫了。”
“小凌,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坦白的。”丹枫追上来,递给祈忆凌一个盒子,“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这个礼物请你务必收下,就当是我隐瞒身份这么久的赔礼吧!”
“你有什么好赔礼的?”祈忆凌凄然笑笑,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他的照片,缓缓递给他,“你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身份。”祈忆凌瞥见苍阳递给自己的细长锦盒,仿佛开了天眼般,知道那是当日自己在首饰店看得痴迷的双星吊坠,一把推了回去,“这份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这种首饰店售后服务应该很好吧,只要添点钱就能换个新款式,千万别浪费了。”
“真的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看着祈忆凌决然背对自己的身影,丹枫试图作最后的努力,“就算我错得很离谱,看在我为你光荣负伤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祈忆凌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向了夜色笼罩的另一个方向。
“不,不是你的问题。”她在夜色中轻轻呢喃,“亲爱的枫枫,正是因为你一直竭尽全力地保护我,才更让我知道自己是多么不值得。”现在想起,应该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丹枫已认出他了。他曾给自己无数暗示,额头的撞伤、对幸运星的珍视、对她“聪明、勇敢、善良,粗枝大叶但意志坚定”的评价……
对了,还有他左肩上的伤,他轻描淡写地说那是旧患的时候,她怎么会愚蠢到以为他指的是同学聚会上的意外?当年丹枫为了保护自己被电线杆砸伤,医生的诊断自己不也有看过吗?粉碎性骨折,即使痊愈也不可能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像风湿老寒腿一样能当天气预报用,不能干重活。
祈忆凌在心里描摹过无数次与丹枫的重逢,却从未想象过它出现时会是这般模样。
她不介意自己把狼狈、窘迫的一面全部展现在他面前,也不介意他佯作登徒浪子与自己有种种接触,更不介意他只字不提过去,只为了用一个全新的身份让自己重新爱上他……
“爱?我刚刚想的是爱吗?”祈忆凌抬头望向深不见底的夜空,强忍了十多年的泪水终于溃堤,“我爱他!丹枫,我—爱—你!”
祈忆凌发出了无声的呐喊,带出的却只有羞惭的泪水。
丹枫是她童年时全部的阳光所系,不管生命重来多少次,在那个炎热的黄昏,她都会选择把自己垂涎已久的棉花糖拱手相让,以换取他一句满不在乎的嘟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