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立潮的生命历程里,从来不曾这样切近地体验被牵制、被威胁的感觉。
他早就不是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人了,从他十八岁那年担负起父亲的债务开始。他顾虑商行,顾虑他的兄弟和伙计,顾虑一切依靠他仰仗他的人。而如今在这一切之外,他发现余卿成了自己的弱点,时时让自己觉得为难。
他站在离拦路者几步远的地方,注目抱拳,“朋友有何指教。”他观察他们的表情举止,猜测对方的身份、来历,判断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他不能鲁莽行事,在自己的家门前发生令人不愉快的结果。
“指教倒没有。不过为了避免找错人,我们想先借龙大当家项下的玉璧一看。”两人中较年长的那个伸出手,语调平和得如同履行一项公事,“托我们来的人说,那个和他做交易的商人,有一块很特殊的青玉蟠龙璧。”
果然如此。
这两个人虽身着平民服色,有拦路打劫的嫌疑,神情却从容得如同官差查案……
龙立潮的蟠龙璧是祖父传下来的,从不离身,唯一一次拿出来做信物,是为了一幅被余卿看中的画卷。卖画者面白无须,操川人口音,被他认定是宫廷里职位不低的太监。
那幅顾虎头的《仕女图》已被余卿收放在书房,卖画者带走的是余卿临摹的赝品。
做这件事情原有风险,但龙立潮认定那太监回去后不敢声张,况且没有专业画师鉴定,画的主人也无法判断那幅画是否已经被人掉包,以及在什么时候掉包。
龙立潮认为原画留在余卿手里,比放在勾心斗角、争风邀宠的皇帝的后妃身边安全。为了达到个人的种种目的,她们连变卖宫藏的胆量都有。
现在这件事有人知觉了,他必须按当时想好的对策处理:拒不承认。那太监和他私下交易,没有对他不利的证人在场。
“玉璧有一块,抱歉从不外示他人。”龙立潮看看对方伸出的手,然后直视对方的眼睛,“也许托你们的那位朋友喜欢收藏玉器,可惜我这一块是家传的,不会出让。”
那个人收回手,眯起眼睛回视龙立潮,似乎在重新估量对手的实力,接着一笑,说道:“好。早听说现在汴梁最出众的商人,是从前水军龙教头的公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
龙立潮回了一个微笑,“贩走之人,不敢提先父名号。”
“如果我们邀请龙大当家跟我们走,不知道方不方便?”
“生意人追逐的是利益,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既然龙某无心卖玉,这笔交易恐怕做不成。”
那人不再说话,只给同伴一个眼色。场面变得微妙。
令人紧张的安静里,忽然响起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小九从那两个人的背后跑过来,远远冲余卿做着鬼脸道:“我说是爷的车马,老爹还不信!余哥哥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我差点挨了鞋底子呢!”
接着是胡阿牛喘着气跟过来,插到龙立潮和那两个人之间,“爷总算回来了!怎么站在家门口就和人聊起来?我急得很,家里才教税差查过,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个古怪查法,竟把书房和账房一同翻了半天,连陈设的卷册图画也都收去了!爷好歹让阿余看看去,我不信我们这样规矩的商家有什么值得他们弄鬼的!”
龙立潮心中一懔。
卷册图画也都收去了,对方是有备而来的。如果他们已经收回了那幅画,自己现在就处于十分被动的地位。
“胡管家,你先领伙计们回商行休息。我和这两位朋友有事要去别处商谈。”龙立潮当机立断,决定独自承担这件不可预测的麻烦。
对面年少飞镖的那位忍不住讥讽道:“龙大当家不怕交易做不成,白走一趟浪费时间了?”
“我想过了,去听听你们的委托人出什么价钱,应该没有坏处。”龙立潮坦然说道。
商队回汴梁的第二天,龙府没有出现这个时候该有的欢喜热闹气氛。管家胡阿牛坐在端风阁前面偏厅的小桌边,心事重重地指挥小厮收拾从塞外带回来的货物。
沈默姑匆匆跨过偏厅的门槛,一歪身在胡管家对面落座,拿起桌上的茶水猛灌。
“大姑,事情怎么样?”胡管家忐忑着探出身体。
“没消息。”沈默姑抹着嘴边的水迹,“我原想去腻粉楼探探是不是曹二耍了什么鬼,可听浓浓说,自从上个月曹公子在隔壁妙音坊打了一个什么王府的师爷,就一直没有再出现。所以我特地去曹府,结果替曹二看跌打伤的郎中在我前头出来。那郎中说曹公子最近又被人暗算吃了大亏,如今伤还没养好,他没力气翻新花样招惹人。”
“这么说不是他?”胡阿牛愁眉苦脸,“我倒希望是他,好歹知道了对方的底细。”
“别这么丧气!”沈默姑撇嘴,“有什么可担心的,龙大哥从前为了生意,不打招呼就离家三五日也是常事。这才一夜没回家,你怎么就担心成这个样子?这么拍马屁龙大哥也看不见。”
胡阿牛嘘气,“大姑你不明白,爷现在和从前不一样。自从阿余来了,爷因为不愿给那小子添事,凡外出都有招呼的,况且爷外出过夜的时候根本不多。爷这两年甚至都没跑远处的生意,若不是阿余要探李小姐,爷也不会随商队出行了!现在爷刚一回来,连家门都没进就跟人走了,那两个人又都是生面孔,叫我怎么不担忧!”
“也是。”沈默姑点头,“小余一来做跟班,龙大哥反被那娘娘腔加窝囊废的跟班捆了手脚,这两年是没怎么跑江湖。”
“所以我才担心那两个人不善嘛。”胡阿牛眨眼道。
“好吧,就算那两个人不善,带龙大哥去了没意思的地方,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沈默姑一拍胡管家的肩膀,“龙大哥走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