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夏喜欢粉色,她是记得的。现下满目的黑,固然显得出挑,然而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裹成这样,大概不是为了验证“存在即合理”。
明霏正在厨房泡牛奶,听到关门声,端着三杯牛奶出来,静了片刻,压低嗓音道:“左怀言走了。”
在赶来之前,简默心里已经有底,再看到桑夏的装扮,也猜得□□不离十,此刻倒没有显出惊讶的表情。她皱着眉,更多的是担忧。
根据小夏上次的叙述,足见左怀言是她的支柱,现在支柱被撤,还是以不可复见的形式,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她正想到这份上,就听明霏又说:“还有一件事,小夏怀孕了。”
“怀孕?”简默看着明霏手里的牛奶,悬了大半会的心终于归位,女人会软弱,母亲不会。她整了整自己的表情,迈步凑近桑夏,却是一言不发地站着,同作眺望远方状。
反倒是正在出神的桑夏感觉到动静,回头见是她,轻轻地笑了,目光温暖,唇线柔和,和一身黑形成鲜明对比,“默默?你来得好快。”
“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不通知我和明霏接机?”简默接过明霏递来的牛奶,再把它递给小夏。
小夏接过,杯壁是温热的,让她暖不起来的手增了些许温度,“有十来天了,在平市待了几天才回来。”
“吃了一个星期的pm2。5吧?滋味如何?”明霏站到简默的身边,笑着侃了一句。
“没怎么吃。我待在学校附近,环境挺好的。”
她话里的学校指哪个,简默和明霏都清楚。简默便问:“听明霏说,你怀孕了?”
“嗯,两个月了,就是还不知道男女。”提起孩子,桑夏眼里的光芒顿时温柔得醉人,似想到什么,回头去看简默的小腹,“默默,听霏姐说,你也怀孕了。”
“四个多月了。过几天要去做次定检,确定孩子的性别。”
“我也得去看看,默默,你捎上我吧,我还什么都不懂呢。”
“好。”
两人旁若无人地念起妈妈经,明霏看着桑夏沐浴在阳光中的脸,松了口气,不忘嗤道:“你们两个要念妈妈经到妇产科念,别在这,ok?”
桑夏眨眨眼,笑容调皮起来,“霏姐,你的肚子还没消息?话说刚才我进来时看到的那个帅哥,你说是你家的保姆,可是我觉得不像啊。他很帅很有范呢,看上去冷冰冰的,对你却很体贴,不逊于默默家的男人。”
“请问,我的肚子和他好不好有任何逻辑关系吗?”
简默则站在中间,帮助两人沟通,“小夏,他们是非法同居,说成保姆是要以正当理由掩饰不正当目的及关系。”
“哦……”桑夏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明霏侧目,“小默子,我不打孕妇,不代表我不会为了你破例。”
简默回视,“打孕妇还得看孕夫。”
“玩绕口令呢?仗着有老公撑腰,胆子越来越肥了!”
简默又特轻淡地瞥了明霏一眼,大意是,你有吗?
明霏咬牙切齿地瞪回去。
一曲未经编排的双簧,小夏站在边上看两人唱,心底更清楚她们为谁而唱。牛奶的热大概已传递到神经末梢,连带心头也被煨热,烫的、软的、甜的……重重滋味涌上喉间,困住了某些欲说还休冷的、硬的、苦的情绪。
“默默,霏姐,你们不必刻意安慰我。他是一个月前走的,这一个月,我走过来了,而且走得很稳。”
桑夏向她们一笑,而后望着窗外满是感激地开口,到后来,声音渐渐笼罩上一层不明朗的哑,“其实到国外的第四天,他的病情就恶化了,医生说他至多还有两个月。他才告诉我,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之所以带我到美国,是他自私,他想在最后的光阴里看到我,看到他的……曙光。听到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真的崩溃了,我不明白,他明明这么年轻,才华横溢,怎么会……”
许是忆到伤心处,小夏很快哽住了声音。简默听得心有不忍,拍了拍她的肩,“如果不想说,就别说了。”明霏也最见不得女孩子哭,跟着安慰,“准妈妈一定要积极乐观开朗向上。乖,别说了。”
桑夏却是摇头,“他走的时候,爸妈比我还难过,我不敢说,更不敢哭。连我的两个闺蜜,我也没跟她们提起过,怕她们说我傻。我现在就想说给你们两个听,说完了,心里才干净。”
明霏悄悄地握住简默的手,在其手心写下一个字,简默会晤,默然不语。
沉默即是默认,桑夏便打着慢动作,微扬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在日光中光彩夺目。
“你们都那么聪明,听到我叫爸妈,就猜到我和他结婚了吧?事实上,是我逼他结婚的。他要我忘了他,重新开始。我就想,连他都是我人生中的过客,我还要不知道在哪的艳遇干什么?可是我又怕,怕我有一天会忘了他,然后,懵懵然地找个人嫁了,了此余生。以前就听说绑住女人最好的东西是婚姻和家庭,所以,我逼他娶了我,逼他给我一个孩子。他知道呢,知道我有了宝宝,我告诉他,如果是男孩,叫左忆言,是女孩,就叫左思言,这个取名法是不是很土?”
像是寻求鼓励,小夏突然转过头,浮着一层光晕的脸蛋上,未名的惑人神采在欣欣跃动。
忆言、思言……怎么会土?
“好听。”简默和明霏默契地表态。
“我也觉得好听。他当时听了之后,也没说土,就是盯了我很久,还说我傻。我才不傻呢。他之前告诉我,夫妻有一方死亡,婚姻关系就自动注销,他不知道,我要的就是这张能绑我一辈子的证,要的是我在最好的年华嫁给最爱的人……不然,我又怎么活得下去,明明,我只有他了啊。”
泪终于滚落,砸在牛奶杯里,有声咚咚。
简默想起明霏写给她的那个字,暗想,这的确不是傻,而是痴。明霏则从矮几上拿了餐巾纸盒塞给小夏,“一盒应该够了?好好哭,哭完了,以后别再哭了。我和小默子都是哭过的人,不会为你的眼泪心疼。”
一句话几乎成了桑夏情感的爆破点,她呜咽一声,泪水便哗哗冲了下来。
这样明媚的晴天,三个女人各执一杯牛奶站在窗前,一个哭,一个思,一个呆,也难怪让开门进来的两个再敏锐不过的男人顿在了门口。
五天后,简默去医院做定检,带上了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