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以蔽之,当事实让你难以接受,记得叫它——现实。最后,接受。
因为,通常现实不但腹黑,还不可理喻。
简默不禁想起外婆辞世前几天,她和钟磬曾来探望。长辈们坐在客厅商量后事,他们两个晚辈便去卧室陪着。
推门,床上的外婆还是老样子,双目紧闭,只能靠呼吸机度日。房里还有外公,脊背因年迈佝偻着,正背对他们而坐,看不清神情。
空气中浮动着某种因子,悲哀又温情,他们两个小辈站在角落,没有试图去调和与混淆。
半晌后,他们等来了一阵寒暄,有来无去的寒暄。
“阿兰,你渴不渴?”
“阿兰,你饿不饿?”
“阿兰,你最爱干净,几天没洗澡,难受不难受?”
“阿兰,快三月份了,老屋院子里的兰花要开了,你快些好,开谢了就不好看了。”
年迈的嗓音极沉极重,少了活力,就容易显出老态与疲态。她听着,也一阵阵难受。
生者惧死,不是惧怕死亡本身,只因生太美太好,生者贪恋生之美好,则惧于失去这种美好。越贪恋,就越惧怕。
目视着外公在短短几天老去数岁的模样,她担心的又是另一种可能——生者,而惧生。
“你身体重了,别站着,去外面坐。”就在她沉思的当头,有人扶住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句。
简默诧异地回头,还真是钟磬,“不是要送到山上?你怎么回来了?”
“妈不放心你和外公,让我回来。”说着,扶她往外。
“外公还没吃早餐……”
“我来,你去坐着。”
简默知道他最有办法,也没再坚持,坐下后,腿肚子的确有酸胀的感觉,便自己按揉起来。十多分钟后,钟磬出来,见她在揉小腿,上前接替了她的动作。
“外公吃了吗?”
“嗯。”
“你怎么说的?”
“死者长已矣,生者且自惜。”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简默沉默了,矮头看着他撩起她的裤脚,耐心而轻柔地替她按摩。她的腿白,汗毛稀罕,也没有过多的肌肉,可说是一条美小腿。
她暗想,外婆年轻的时候恐怕也是如此,是因为老了,才会萎缩色黄,活力不复。如果她也到了那时候,他还会这么给她按摩?
这么想,她也就这么问,“钟磬,以后我老了,皮肤皱了、黑了,你还会这样吗?”
钟磬手上的动作没停,回得挺快,“那时候我也老了,放在你脚上的手也是皱的、黑的。”
“生命在于运动,你能者多劳,老得也慢,像我这种好吃懒做的,二十岁是花,三十岁准成渣。”
“好好说话。”钟磬好气又好笑,这阵子出了不少事,他知道她在怕什么。手上的动作依旧,他突然问道:“默默,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群体极化?”
“嗯。”
“简单来说,多数情况下,在群体中做出的决策相较个人决策倾向于极端。所以,不做好事的通常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你想说什么?”她不明白。
“你看社会百态、做决定,可以进行冒险转移。不过你要记得,别人只送你前车之鉴,不对你的任何决定负责。”
“唔……”她盯着他从侧面看更显长的睫毛,悟了,又更糊涂了。
“不明白?”听她的语气,钟磬猜出她还没想透,继续发表看法,“个人结局和个人的机遇、选择有关,谁都不会重复他人的轨迹。别人可以影响你,但不能决定你。近几年出现的自媒体,就是为自己代言。默默,记得,你只是你,独一无二。”
简默听得心头一颤,慢慢地垂下眼,原来,他都知道啊。
你只是你,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不过每一次说,都能带给她不同的感受。这次,是震撼,因为她被彻底戳中了心事。
与其说这是因为了解,不如说是因为爱。
这个男人啊,真是败给他了,怎么能让她这么喜欢呢?
简默遂清了清嗓子,面色认真地问道:“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从群体极化扯到独一无二的?”以为她不知道他在偷换概念顺便混淆视听?
钟磬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这答案,还真是钟磬式风格。
四目相视,简默微微侧首,半晌才吐出字来:“钟磬,我也说实话,我没有丧气,只是觉得无奈。我一直羡慕老一辈,他们可能没什么文化,但胜在有信仰可依。看外婆走的时候就晓得,她始终仰望上帝,所以谓死为生。信仰,让人为之生为之死?太抽象。我认为它是这么个东西,比如赛800米,它在前面跑,你在后面追。到了终点,哪怕你累得喘声如牛,还乐得一看,说,嘿,虽然没追上,但上回我4分,这回3分59,进步了!”
“甘之如饴?”
“嗯,就是甘之如饴。最重要的是,它让人心存盼望。”
钟磬终于停住动作,沉吟数秒后开口,嗓音略略低沉,“默默,我们活在当下,并非活在未来;不把握现在,不如重回母胎。人生只有一个结果,但可以有无数原因,这是我的想法。”
简默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