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墓地,灵柩被撤去官罩放进墓穴,素贞的娘跪在地上,把代表死者岁数的47个白面小枣饽饽一个一个投进墓穴里。每投一个,众人就大哭一阵。素贞把头躲进宽大的麻布孝衣里,望着雪白的枣饽饽抿了口唾沫,她眼巴巴开始数墓里的枣饽饽,怎么也数不完。
坟包堆起来了,众人回村摆丧宴,邻村8岁的大魁冲素贞挤了下眼睛,拉着她就向高粱地跑去。
青纱帐正长到半大孩子高,掩住了素贞的一身白衣。田野里的风吹得高粱杆“唰啦唰啦”响,大魁揪了一根高粱枝,敲打着土坷垃说:
“素贞你咋不哭?”
“俺在看那些白面饽饽。”
大魁也咽了口口水说:“素贞,你馋饽饽吗?”
“馋!俺爹在天上有那么多饽饽吃。”
“天上好,有饽饽吃,天天过年。”
“等咱们上天了也能吃上好饭了,俺要和你一起吃。”
“好!说定了,不管谁先上天了,都要等着一起吃饽饽。”
大魁和素贞郑重地勾了一下小手指,大魁说:“素贞,你穿着白衣裳真俊哩。”高粱叶梢扫过素贞鸡蛋青一样的脸蛋,小姑娘的脸羞得像枣饽饽那样白里透红。
心脏监测仪上的曲线忽高忽低颤抖着,那个叫焦素贞的女人焦急地跑过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青纱帐,她大声喊着:
“我的人啊!你在哪里?……”
一阵冷枪射来,黑影里不知对方是什么人,怀里的孩子吓得大哭,素贞只好拼命捂住他的嘴。大魁一把把她和孩子拉到小车后面,自己趴在地上掏枪还击,越还击射来的子弹越猛。
面粉袋子是白的,在夜幕下闪着白光,吸引子弹“嗖嗖”射进面粉包里,孩子“哇哇”大哭。
大魁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站到马路中间大喊:
“x你娘!俺x你奶奶,别朝孩子放冷枪,有种朝这打,俺和你们拼了!”
子弹果然转了方向,“叭叭”向大魁射去,几分钟后,素贞在黑暗里看见一个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扑腾起地上的尘土。一瞬间,双方的枪都哑了。
四周静得吓人,素贞丢下孩子,扑过去,先抹了一手热血,带着绝望的血腥。冷枪再次响起,却越来越远。
“大魁,大魁……”素贞顾不得冷枪,趴在大魁身上大哭。
地上的人一点声响也没有,只有素贞在悲鸣的枪声里凄厉地哀号:
“我的人啊!你醒醒呀,……我给你当老婆,我给你生儿子呀!”
素贞听到脖子上的金锁即将碎裂的声音,她的心狂跳不止,像要把金锁颠下来。
天主教堂的大钟突然在枪炮中响起,素贞跪在地上,搂着大魁正在变凉的身体,惊骇地四下张望。天上的月亮被炮火映成了血淋淋的金红色,被树梢硬撑着,像随时要跌落下来,教堂的德国大钟凄惶地敲着,扑进素贞耳朵的却分明是高亢的唢呐。
大魁死了。
素贞看见胸口中了冷枪的大魁又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高粱地里向她招手,她张开两手向他飞跑而去,田野里到处回荡着欢快的唢呐声。
“我的人啊!我来了!”素贞大声叫着。
监测仪上的曲线终于变成了直线,这个躺在床上为爱情守望了半个多世纪的女人终于实现了夙愿,一路直线地和她所爱的人手挽着手走了。
病房里一片混乱。
老太太的后事很快安排妥当。
张桂云及杏花等女人负责洗理穿戴,徐治国和司机办理医院的手续及殡葬事宜,丁文革去户籍处办理户籍注销等手续。一切循规蹈矩,井井有条。
最重要的是,这件大事将所有一触即发的矛盾压制下去,如曲莉莉的问题、徐海霞和袁建华重归于好的问题、丁文革被徐海燕捉奸在床的问题、杏花的去留问题等等,大家都以居丧作理由,拼命压制发作的欲望,连张桂云也不例外。
徐海燕忧心忡忡,干什么都心不在焉,她在想一个巨大的心事,或者说在探究一个巨大的秘密,说严重点可能关系到她的身世,她的祖先,她的姓氏问题……她无法不将此事挂在心上,这个巨大的秘密是她发现的,她得怎么办才能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她想不明白。
机会来了。
第二天傍晚,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就等次日火化和下葬,将30多天夜以继日的挂念划上一个句号。徐治国让大家聚到家里吃饭,安排第二天的行动。
家里好久没这么多人了,徐海燕一家三口回来了,连袁建华都提了一箱子纯牛奶来了。张桂云对这个浪荡子向来恶心得不得了,今天有海霞挡在前面,她只好一头钻进厨房不出来,眼不见心不烦。
晚饭吃得很肃穆,只听见筷子扒拉碗和咀嚼的轻微声响。吃完了饭,杏花收拾了桌子,一家人还是围着长方形饭桌坐成一圈,徐治国要宣布明天的计划和安排,人人都摆着洗耳恭听的架势。徐海燕终于憋不住了,她放下茶杯,站起来,望着徐治国问:
“爸,你先别说明天的事,我想先向你要样东西,这关系到我们家昨天的事。”
“什么东西?这么大惊小怪,人都到齐了,你先听我安排。”
“不行,不把我奶奶这件事弄清楚,就没法说明天的事。”徐海燕寸步不让。
徐治国火了,他早就想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