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十二(1)
小荷这些天和她表妹小韵联络频繁。小韵经常晚上到家里来,两个人一嘀咕就是半天。有时小韵刚走工夫不大,两人又通起电话,一说又是好长时间。陆天翔知道,小荷大概正在实施她的“自己干”计划。又觉得,都是因为他自己工作上的变故,小荷才下了决心要走这条路,也的确难为她了。长宁那帮占据着好位置的中层,有几个人的家属去自己干?谁不知道坐着、混着舒服,谁爱把不疼的手往磨盘里面塞呀!
上午上班时候小荷打来电话,说她和小韵在大树咖啡屋,她们这些天看上了一块地方,觉得很不错,在城市繁华地段的帝都广场那一片,让他也过去看看,一块儿商量商量。
陆天翔没有要机关的车。他出了政府门,怕机关人看见自己坐出租车出去,就往前走了一段路,这才上了一辆出租车。长宁的出租车都是夏利、奥拓之类的,车体小,里面空间狭窄,陆天翔坐后排,侧着身子才能放得下腿。出租车在长宁的主干大街解放路上驶过。解放路是长宁唯一的一条大街,去年刚进行过拓宽,路两边新栽上去的树显得细小可怜,加上路旁缺乏像样的、有层次的城市建筑,整个街道空旷单调。人行道已经撵到了几家纺织厂的家属楼窗户底下,这些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楼都陈旧破败,脏兮兮的。原先被围墙隔开还能遮点丑,如今拓宽以后一拆掉围墙,就像一个人刚置买了西服却还没来得及置买衬衣一样,在新的西服里边露出旧衬衫污黑的领子和破烂的袖头,显得很滑稽。沿街也学大城市那样开辟了这个那个广场,但不同的是大城市的地名反而往小的起,如北京的街巷胡同名称许多都与老百姓的吃穿用有关,显得朴实、亲切而又易记。上海人则干脆把全国各地的大小地名用来命名自己的街道名称,反倒显示了一种包容性。而长宁的地名,则是一律往大的起。这一条解放路过去,什么华夏大广场、巴黎春天、新西部广场、时代广场就都有了。对了,还有帝都广场。陆天翔在帝都广场下车,进了大树咖啡屋的门,里面放着音乐,房顶上悬下来一缕缕的塑料树悠地总不见个烦恼,脸上的肌肉也总是显得很活泛。一年四季的短头发似乎与生俱来的一样,让你不可设想她还能换其他发型。前几年小韵自己开美容美发店那阵子,陆天翔和小荷常去理发洗发,顾客叫她“老板”也笑,叫她“黑女子”也笑,没见过有变脸的时候。陆天翔那阵子就开玩笑说过:“大自然还有个四季变化呢,小韵你怎么总是恒温呀?”小韵仍是一笑。不过,据小荷讲,小韵发起脾气来也厉害着呢,大眼睛一瞪,黑脸一沉,那些刁钻滋事的顾客也就摆平了。小韵也快三十的人了,看上去却要小得多,加上虽然结过婚但没有生过孩子,确确实实还是个“女子”而不是“媳妇”。
陆天翔拿出自己的烟递给小韵一支。
“哟,软中华啊,得抽一根。”小韵接过去说。
“我是专门给你拿的。我平常可都是抽本地产的烟。”陆天翔仍然开着玩笑,把烟盒放到小韵跟前。
“行了吧!你还抽本地烟?本地那破烟都让下岗职工抽了。没人管他们,他们还得为财政做贡献。”小韵又拍拍小荷说:“哎,小荷姐,你刚听见了吗?翔子哥说他这烟是专门给我拿的。翔子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他要出去在别的女人面前这么说话可不就麻烦了?”
《沉浮》十二(2)
小荷仍然笑。
“你说能有多大个麻烦?”陆天翔故意问。
“到时候小荷姐护着你,我可不依!”
大家都笑。
陆天翔又说:“小韵这两年是歇够了,该出来干点事儿了。”
“人是咋惯咋来。我这两年在家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电视,要么就上网聊天打游戏。这回要不是小荷姐动员,我恐怕一直就这样子下去了。有时候也觉得怪没意思的。”
小荷说:“生命在于运动。人还是要干些事的。”
“坐在家里越不干什么,越想着外面的事情可怕。都想不起来前几年开店时是怎么过来的。哎,前几天的《晨光报》你们看了没有?”
小荷摇摇头。陆天翔对那个报纸也是偶尔想起来了看一看,他知道小韵是个社会辞典,就问:
“《晨光报》又登什么了?”
“是公安局的事。抓住人家两个姑娘卖淫,把人带到公安局,放在干警值班的宿舍里,派两人看守。那里面是架子床,四个人睡到半夜,一个看守爬到其中一个漂亮姑娘的床上,并威胁人家姑娘说不顺从就拘留,硬是把活做了。你想,架子床啊,吱吱嘎嘎多大声,把其他两人都给弄醒了。另外一个姑娘不敢吱声,另外一个男看守则装睡。这还是在公安局大院里。猪狗做那种事都要找个背眼处,何况人呢!”
陆天翔见小韵说得有些激动,就说:“噢,这事我知道,好像市长批示了,市里正派人调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