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
周春霞发现马丽和自己一样,瘦了,也黑了,但表情是充实、愉快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人原来可以主宰自己。
记得以前在福音医院护理伤员,每每闻到血腥臭味,她就情不自禁地想呕,想逃。可眼下置身于这间简陋的病房,空气比福音医院更加难闻,因为缺医少药,伤员们只能用少许的盐水和石灰水消毒,不少人的伤口化脓溃烂了,现在,她不但忍住了这股腐臭,还敢用竹镊子从伤员的伤口钳蛆出来。
(bsp;伤员们普遍营养不良,瘦得吓人,伤口里喂出的蛆却白白胖胖的,能照见人影。伤口长蛆的这位伤员年近四十,长相英俊,只是虚弱得不成样子。周春霞和他四目相对,心里掠过一股奇怪的感觉,于是朝他一笑,温和的目光让人觉得温暖,舒服。
红翻天第十二章(4)
马丽介绍道:“春霞,他是粤赣军区独立团的赖明团长。”又给赖团长介绍周春霞:“赖团长,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周春霞,她现在是红鹰突击队队员。”
马丽给他们介绍完,转到另一个病房去了。这时红云走了过来,周春霞曾见过她几回,但不是太熟,红云却非常高兴,见到她像见到老朋友一样。
她正想问方梦袍的事情,不意红云突然冲赖团长发起火来:
“赖团长,你的盐又送给谁了?你不洗伤口,这些蛆会把你吃掉的。”
赖团长微微一笑,露出口整齐的白牙:“红云护士长,你以后不要给我盐了,真的。我的腿没了,康复了也没法再上前线,还不是废人一个?你把盐留给更需要的同志吧。”
赖团长指指对墙那溜年轻的轻伤员,言辞温和而坚决。
红云“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抽泣着蹲到了赖团长身边,流着泪掀起了那块白布单。
周春霞刚才以为赖团长只是断了一条腿,现在才看见他左腿膝盖以下全没了,不过伤口恢复得比右腿好,已经收口结痂。他的右腿被炸掉了脚掌,小腿肿胀得透亮,仿佛一捅就会炸裂,这是他连接几天高烧不醒的原因。
“红云护士长,你看我和这位春霞妹子挺有缘呢,她一来我就醒了。”
赖团长显然想让红云快活起来,可他越说红云越难过,她小心地用茶叶淡盐水给赖团长洗伤口,然后敷了层黑糊糊的草药末。赖团长很受用地闭起了眼睛。
红云趁机把周春霞拉到门外,擦着眼泪叹道:
“春霞,这位赖团长是个了不起的战斗英雄,现在伤成这样,我看他是不想活了。每次我们发给他洗伤口的食盐他都藏起来,然后再放到旁边轻伤员的水盆里,又没有消炎药吃,所以才长了这么多蛆。你如果还有时间,请帮我做做工作吧!我看他蛮喜欢你的。知道为什么吗?你长得跟他爱人小范很像。小范和我是长汀老乡,原来也在这所医院,第三次反围剿时牺牲了。唉!他这样我怎么对得起小范呢?”
由于前几次小产没有恢复好,红云的体质很弱,加上连年作战,奔波,现在又为方梦袍担忧,她的眼角和嘴角过早地出现了皱纹,鬓角上长出了几缕白发,原先的美丽所剩无几。
“红云姐,我答应你,只要得空我就过来帮他。你知道他是哪里人吗?梅县人?那他肯定喜欢听山歌,我现在就给他唱。”
春霞回到病房,果如红云所言,赖团长正撑着身体往旁边伤员的茶水里倒盐,那个伤员想推让,可他腹部受伤,躺在床上不能动。
“没事儿,你们快好起来,我反正废物一个。”
也许是身体太弱,赖团长撑在地上的手开始发软,眼看着人就要滚落,周春霞一个箭步抢上去把他抱住。
赖团长眼睛一亮,接着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周春霞将他弄回床上躺好,四处睃巡了一番,见没人注意到她刚才抱赖团长的动作,心定了下来。她还没恋爱过,从不知道恋爱的感觉,但她想自己是喜欢这个赖团长的,因为她居然不自觉地握住了他的手,并轻轻哼起了山歌。
赖团长起先一副意冷心灰的样子,可听了几句山歌后,睁开了眼睛。
“妹子,你这歌子唱得真好,赛过歌仙哪!听你唱歌不食饭也有劲!”边上有个眼睛扎着绷带的伤员由衷赞道。
赖团长没讲话,但他的手动了一动。
“赖团长,什么废物废物,你千万不要有那样的想法。腿断了不能打仗,但你可以等着看革命胜利呀!”
周春霞自小被人娇宠,平日难得也不太擅长安慰人,但对赖团长却有许多话说。她絮絮地讲起自己小时候和马丽淘气的故事,讲她们在教会学校读书时闹的一些笑料,还有从赣州到瑞金的见闻及对苏区的感觉,对革命的感悟。说话时,她一直都握着赖团长的手,对面那溜伤员们哪见过这阵势?这会儿能动弹的全调过头看他们。
红翻天第十二章(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