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来请他去香榭给孩子们做先生。
这样一件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却被凤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请你转告香夫人,”凤周对送信的车夫说,“我的身份并不适合到贵府充任先生之职,请她另觅良才。”
凤周的姿态让酒客们刮目相看,流花酒肆的老板也破例让凤周的桌子再保留十天。
“你总是说自己运气不好,这一次倒交了老运了,”夜深时,酒肆老板与凤周喝酒,推心置腹地劝他,“香榭可是南原府最让人向往的地方啊。”
“我太老了,”凤周抱着酒坛笑,“美色对我来说,远远不及美酒诱人。”
知情识趣的酒肆老板就不再说什么。
凤周在流花酒肆里呆到期限的最后一天时,香榭的车夫再次出现在凤周的面前,这次他没拿信,只把茶碗那么大的一小坛酒放到了凤周的面前。凤周盯着精致的酒坛看了半天,伸手拍开了泥封,一股酒香袅袅地从坛中飘出,就像男人的一声断喝,或者女人高声的一句唱,流花酒肆里的喧哗声受了惊吓似的安静下来,接着如尘埃一般慢慢地落到了地上。
酒肆里一片沉寂,酒客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凤周手中的酒坛上面。
“到底是药师的女儿,”半天的静默过去,凤周瞧着酒坛子发笑,“她倒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竟然使出这种小把戏来?”有人立刻接上了话茬儿,“那个女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难道她不知道凤周君是贵族吗?”
“凤周君连银两都不放在眼里,区区一坛酒,嘁!除了嘲笑以外那个女人什么也得不到。”
“那倒不见得。”凤周从容地说,“我虽然不会为女人所驱遣,但身为酒鬼,抗拒不了美酒的诱惑,并不是什么太丢脸的事。”
马夫帮凤周把几箱子书和一套换洗的衣服搬到车上,凤周与酒客们分享了香夫人送来的酒,坐上香榭的马车走了。
凤周先生来香榭以后,香夫人把我和金洙小单安排到后面的房子去住,每天上午我们要学习朝鲜文和汉字。这是凤周先生一天之中最清醒的时间,他总是板着脸,紧抿着嘴唇,手里拿着一根棍子。
小单一直在厨房里帮忙干活儿,和我还有金洙比起来,她玩的时间少,睡觉的时间也少。但凤周先生不管这些,在课堂里,只要小单做了让他不满意的事,他的棍子随时都会打下来。
◇bsp;第19节:凤周先生(2)
“背挺直,啪!”
“笔拿稳,啪!”
“字要横平竖直,啪!啪!”
每次凤周先生打小单,她就一动不动地坐着,发白日梦似的,瞪着眼睛看他。
“野蛮的目光。”凤周先生有一次这样说小单。
小单上课时一闭上眼睛就能打一场瞌睡似的。凤周先生停止讲解,我和金洙来回看着他们两个。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小单的喘息声。
“高丽,”凤周先生咳了两声,提高了声音,“山高水丽——”
小单还闭着眼睛,连我和金洙都觉得她实在太过分了。
凤周先生抄起搁在桌边的棍子,朝着小单挥起来。谁也想不到的是,凤周先生手中的棍子突然折了,折断的一截打到了他自己的脸上。他疼得叫出了声。我和金洙眼看着他的半边脸发青,接着慢慢地肿了起来。
小单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儿,张大了嘴巴,说不清她的表情到底是吃惊,还是在笑。
(bsp;再上课时凤周先生换了一根新棍子,没过两天,他伸手拿棍子时,棍子就像长了嘴,把他的手咬住了。透明的树汁在凤周先生的手上变成了粘稠的脏黑色,他把手浸在碱水里,用丝瓜巾整整搓了一上午。当他最后把一只干净的手从水里拎出来时,手掌像干鲜货物被泡发后那样,白乎乎地膨胀起来。
我们没有课上,坐在木廊台上看着凤周先生忙活,小单在花园里打秋千,她的红裙子像一把团扇,被风吹得翻来覆去。
凤周先生换的新棍子差不多有前两根棍子加起来那么粗,他拖着那根棍子的模样儿,银吉说活像个乞丐。这根棍子让我们上课时呼吸都变得细起来。小单的身子坐得笔直笔直的,听课时两眼紧盯着凤周先生,她的那股专注劲儿,几乎和她在厨房里看见美味佳肴时差不多少了。我和金洙也很认真,大家约好了似的,不给凤周先生施展新棍子的机会。
在香榭,谁都知道凤周先生讨厌带毛的东西,他曾经因为一个没拔光毛的鸡腿对厨房里的人大发脾气,甚至说出了要离开香榭的话来。他换过棍子没几天,一天上午他正给我们讲课:
“朝鲜,国在东方,先受朝日之光辉——”
叽叽的叫声响起来,声音细密活泼。
“谁在讲话?”凤周先生停下来,朝我们脸上看过来。
我们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动,声音仍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