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发出后,这只喜乐兽神秘失踪,再也没有出现过。
记者因此一炮而红,果然飞黄腾达,成为了永安市的市长。
上个星期,老市长在干休所中凄然过世,未有妻子,更无后人。死后整理遗物,旧书衣物两三箱,银行内一千七百元存款而已。
老市长和那只喜乐兽的故事,连照片和一则整形丰胸广告整整占了《永安日报》一个版面。背面是一整页的小消息:全新二手车低价转让,本市户口女青年寻成功外籍男士学英文,征婚,租房,搬家,清洁,寻人,寻宠物,密密麻麻几乎看瞎人眼。
其中,有一则广告寻一位叫做李春的老人,但并无照片,说此人失踪多日,身材瘦小,右眼下面有颗痔,不爱说话。若寻得者拨打电话1319302xxxx。必有重谢。
——在海豚酒馆见到小虫时,他正忿忿不平地拿着这张报纸往桌上拍,看见我来,就对我骂:快快你过来看看,现在报社的人都还没睡醒吧!一个什么破寻人启示居然登成我的电话!都写的什么呀,这样也能找到人才怪!老天爷我电话从早上七点就没消停过!
有人哧哧笑说,小虫你人品问题,恐怕是有人故意整你吧。
我坐在他对面抽烟,头疼得要死,什么报纸我说,拿来看看。
那张喜乐兽的照片就是这样被我看见的。
照片中的小兽面容美好无知,微笑,但眼中隐有恐惧。我凝视良久,次日就去市立图书馆查喜乐兽的资料,但再也没有更多了,五十年来,只有那一只喜乐兽,见过它的人,只有死去的老市长。
现在还有我。
永安市中有无数的兽,有的和人无异,有的怪诞无比。大学时,在导师的办公室内,我见过更多兽的照片,早已经灭绝的,还有古人画毫无透视阴影的画像,但从未有一张若这样让我动心,照片中的喜乐兽,直视镜头,神色恐惧又微笑着,就似,另一个我。
我再打电话给我的导师,问他喜乐兽的故事。我说你知道喜乐兽的传说么,我记得似乎是教材中的参考资料部分。
他说是啊,这种兽邪门又神秘,到现在资料还少得不得了。甚至都没有人能够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兽。
那张早报上的照片……
根本看不见手腕,更不要说倒刺了,就一张照片,随便说是什么都可以,谁知道是不是那只兽!
他这样说,我很生气,我说,你老了!若是以前你一定会去找的。
他说是啊我老了,我被你气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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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怏怏不乐,挂了电话。
比我更怏怏不乐的人自然还有,那便是圈内名混小虫,他近日化作私家侦探,寻找那名叫做李春的老人——不断有人打电话来说看见了老人,火车站,锦绣河边,天美百货,甚至市立二中——小虫奔忙如陀螺,找过去,却不是,他打电话给我,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然后速速问清她家人地址把她交还回去我就可脱离苦海!
我笑他说,你何不直接换掉电话号码——此话一出,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那边小虫冷笑:我们当了十几年的朋友,你还真是越来越天真可爱了!
我们都不说话。有些软肋,是谁都碰不得。
但我想,大混混小虫,即使不换电话,找几个早报的朋友,要解决掉这出乌龙也并不困难,但他终究不忍,想要寻到那名陌生的老人,送她回家。
我说小虫,你真善良。
小虫哈哈一笑,直接挂掉电话。
不知何时起,大家都不说再见了,节约电话费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
那天晚上我梦见那只喜乐兽,它站在那里对我微笑,身形瘦小,就是一个人类孩子的模样,它的眼睛看起来那么大,看着我,一句话不说,神情慢慢变得诡异,把我吓得尖叫起来。
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我破天荒起了大早,下楼去吃早饭,居然遇见了传说中的卖鸟的小贩——是一个中年妇女,皮肤发黄,头发干燥,吃着一根油条,鬼鬼祟祟向我走过来说,小姐,要鸟吗。
我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抽了,说,要。
我跟着那个女人去看鸟,不由想起三十多年前的时候,永安城应该还是有很多鸟儿的——画眉,喜鹊,乌鸦,白鹤,大雁,麻雀,应有尽有,候鸟或者不是,来来往往,天空中喧闹无比。然后那场莫名其妙的灭鸟运动开始:先是几个学者发表文章,说鸟是传播好几种疾病的凶手,制造噪音污染,减少粮食产量。接着,由市政府牵头,轰轰烈烈的灭鸟开始了,用枪,用网,烧掉,埋掉,捅鸟窝,砸鸟蛋,评选灭鸟英雄——头头们无比严肃,发表讲话,于是也就没人笑得出来,从那以后,鸟就从永安消失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即使又活下来的,也不会去叫了。有时候你会在城市中遇见那些农村来的鸟贩子,他们和卖毛片的贩子一起是城管们的心中大患,他们走过来问你说,师傅,要鸟吗——或者,师傅,要生活片么。
这听起来是个笑话,但我说了,头头们那么严肃地讲话了,发文件了,盖着通红通红的公章,也就没人笑得出来,即使那时候灭鸟的头头死了,后来的头头也要给他个面子,继续让城管满城抓鸟贩子。
因此,那个鸟贩子给我鸟的时候,我根本就没看清楚它是什么样子。她说,三十块。我就给钱了。
我问她说,阿姨,是什么鸟啊。她说好鸟,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