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父亲的老友一一我师傅听梅真人派大师兄将他偷偷救出,为了躲避追杀,他从此隐姓埋名,男扮女装,留在梅花观中。
“梅玦大哥已帮我广发英雄帖,召集盟友讨伐空寂。”
“你也要去吗?会不会有危险?”我很担心。他不过是个跟我一样大的小孩,却要经历那么多险恶的事情。
“无所谓。”他说。
即使谈起杀父之仇,香雪海也神色如常,并没有悲戚。是不是如他所说,那真能把人练到绝情寡欲。或许只有在梦里,他才会偶尔失控,流露出一丝情感吧。
五、
盟友们到来的前一天,消息走漏,梅花观遭雪鸩宫的人突袭。
为首的是一位广袖流仙、美若天人的年轻男子,正是年逾七十的不老妖精空寂。跟在他身后白纱遮面的四名男女,则是风花雪月四大护法。
大师兄将我和香雪海藏在房中,自己率众位师兄弟提剑迎战。
雪鸩宫的功法太过诡谲,眼见师兄们一个个受伤落败,我心急如焚。
反观香雪海,这么多人在为他拼命,他却在窗边负手而立。
“你倒是想个办法呀!”我急道。
“即使我出去,空寂也会将所有人赶尽杀绝。”香雪海双手结印,抽出长剑,剑身映出他比冰雪更冷淡的眉眼,“但我尚有一自保之法。”
“什么办法?”我讶然。
“先诱骗你易容成我的样子,再杀掉你。空寂会在这里找到一个死去的我,他纵然疑心,今日也无计可施。”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不禁步步后退:“你······你真的要这么做?”
他亲口告诉过我,练的人绝情寡欲,冷酷无情。我总当他是玩笑,一厢情愿地以为,我和大师兄对他那么好,他总该拿我们当朋友的。
“我会吗?”他低头轻声说,似乎在问自己。
他手中那把寒冰凝成的长剑,竟缓缓滴下水来,像一滴滴晶莹的泪。
他也说过,感情对传人就是致命的毒药,会一丝一缕地化解掉他们的功力。
“一想到要杀你,我的剑都哭了呢。”香雪海轻描淡写地说,“它不愿伤你,我也不愿。”
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有些感动。
“你我二人,尚能活下一个。”他将一个暗红色的圆润珠子放入我掌心,“拿着。待会儿我施展心经秘法,与空寂同归于尽。你吃下赤莲果,就不会被法术的寒气所伤。”
“我不要!就算活着出去,我这辈子又怎能安心?”我拼命想把赤莲果还回去,他却执意不收。
“听话,否则你我都逃不掉。”他也固执起来。
我们僵持之时,突然一个人影闪过,将我手里的珠子夺了去。
我定睛一看,竟是师父。
“师父,您不是还在山谷禁地闭关吗?”我惊奇道,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乖徒儿,不枉本座当年把你捡回来,今日能得到这赤莲果,你可是头号功臣。”师父仰天长笑,原本仙风道骨的老人家竟有了一丝癫狂的神色。
“您这是什么意思?”香雪海皱眉。
“只怪你父亲不识时务,当年本座迫不得已,才与那空寂大长老联手······”师父将果子吞入腹中,常年灰白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
六、
通过师父的叙述,尘封的往事终于真相大白。
十几年前,师父与宫主还是好友的时候,师父偷看宫主的私下修炼,却因此走火入魔,不得不常年闭关。
为了治好顽疾,师父暗中联络早有篡位之心的大长老空寂,联手除掉了宫主,并逼迫香雪海交出仅剩的一枚赤莲果。没想到他年纪虽小,却宁死不屈。于是师父设下阴谋,先假做好人骗取了他的信任,又利用弟子们与香雪海的羁绊让他自行拿出赤莲果。
中庭内,师兄们虽被空寂制住,却无一受致命伤,显然是对方手下留情。大师兄的脸上也带着迷茫,看来他和我一样,也是这场大戏中一颗毫不知情的棋子。
我想要向香雪海解释,师父却不给我机会,剑锋直指香雪海:“香儿,只怪你命不好,阻拦了本座的大计。”
“师父!不要!”我激动地上前一步,却被他施了定身术。
“七七,不许多嘴。休要在这节骨眼上闹脾气,惹为师不快。”
我感受到了刺骨的凉意。师父竟是如此心狠狡诈的伪君子,而香雪海看我的目光,满满都是心痛与难以置信,最终渐渐回归于一片死寂。
“七七,你也是帮着你师父来骗我的吗?”他轻声开口,丝毫不在意架在颈间的利剑。
不!我想大喊,但我被施了定身术,无法给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应。
香雪海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他原本乌黑飘逸的秀发,一根一根褪掉了颜色,变得苍白如雪。
“不好,他要入魔!”师父大喝一声,执剑刺去。宝剑触及香雪海的肌肤,却如刺上千年玄冰一般,“叮当”断成两截。
对尘世再无一丝眷恋的香雪海,将功力催生到极致,终于走火入魔。
师父受了反噬,口喷鲜血,连退数步。
香雪海并未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从地底召唤出巨大的冰凌,如同交错的犬牙,轰然合并,将师父冻成了一座染血的冰雕。
他转过头,锁定了下一个目标——我。
“醒醒吧,香雪海,你醒醒吧!”我在心中呐喊。
泛着幽蓝的眼睛和我近在咫尺,我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刺骨寒意。
中庭传来一阵嘈杂,吸引了他的注意。
空寂察觉事情有异,正率人离开。
香雪海似乎对他更感兴趣,不再理会我,翩然转身,追了出去。
七、
经此一战,梅花观败落了。师父去世,俗家弟子也走了大半,只剩我们梅花七星。
大师兄安慰我们,心里再多悲伤,过去也不可能重来,眼下的日子还是要照过。
我修行、练剑、看书、放空,用功的程度令师兄们大感惊讶,继而忧心忡忡。
心有执念,非达成所愿而不能解。
来年三月初三,草长莺飞。
我身背如意双剑,与师兄们挥手作别,踏上寻找香雪海的旅途。
第二年的六月,昆仑雪域,天地茫茫。
听说,一位白发玉颜的少年来过这里,扔下空寂宫主和四大护法的贴身信物,随后飘然而去,留下跪了一地的雪鸩宫弟子。
我来晚了一步,错过了他。
第三年的九月初一,镜湖之畔,我与一只雪妖隔湖相望。
记得那年他初来梅花观时,也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大师兄带他四处参观,我躲在中庭的桂花树后偷看。
如今落樱缤纷,一切恰如那时初见,只有我们不复当年纯真。
雪妖不记得前尘旧事,却忍着剧痛去晒太阳。感受光、感受热,感受作为普通人时习以为常的曾经。
这是那个少年残存的执念。比任何人都清冷的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温暖的人生。我用一世天真无邪,换来手中铮然利剑,愿今生护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