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做血透,像个死人一样躺在机器旁边,让一个针把我的血从动脉里抽出,另一个针把血再从静脉里送回我的身体。整整四个小时,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已经跳到最大限度,像潮水决堤的前一刻,随时会从身体里迸裂开来。那一刻我总是感到无穷的恐惧,害怕这就是我生命的最后。有一次林国栋陪着我做血透,很巧合地,在那一刻他把手伸给我,我抓住他的手,指甲紧紧地嵌进他的手。等做完了,他的手心里深深的几道肉红的月牙。
我对他说,“你以后不用再来陪我了。”
他说,“以后你的病好了,我当然不用陪。”
最近做血透的时候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回荡的,通常是莫扎特的“安魂曲”。很多人写过安魂曲,其中莫扎特的最为出色。
今天早上意外地接到陈朗哥哥的电话,他说再过一个月就要随学校回中国巡回表演了。
“假如我死了,你为我弹一首莫扎特的安魂曲,好吗?”我突然问。
电话那头哑然沉默了。
“我不喜欢李斯特的安魂曲。”一滴眼泪掉在我的电话筒上。
“雨霏。”过了很久,他的声音在电话里颤抖。
“你知道吗,我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李斯特,从前,是因为你,才去喜欢的。”
“雨霏,你等我回来!”他的声音里又透着昔日的严厉,仿佛在责怪我没有弹好钢琴。
“嘿,我跟你开玩笑呢。”我擦掉眼泪,努力让声音变得开朗一点,然后挂上电话。
第二节
今天,小阿姨对着窗户发了半天呆,突然整个人清醒过来,像去哪里梦游了一番。
“蔡雨霏,穿好衣服,我们出去。”
“去哪儿?”
“跟我走就知道了。”
她带着我,先去银行取了五千块钱,又去超市买了点水果和点心,然后我们打车穿过城市,一直到了市郊的一个小镇。
出租车拐进一片居民区,在一栋破败的三层楼面前停下。
我们走上三楼,穿过放满杂物,挤得几乎放不下脚的楼道,在一户贴在陈旧的“福”字的人家门前,小阿姨拍了拍门。
门打开,一个神情憔悴,头发有些蓬乱的年轻女人站在门边,用有些诧异的眼光看看我们,“哦”了一声,表情灵活起来,“请进,请进啊。”她带点四川口音,有些沙哑,显得苍老,但仔细看,只不过和小阿姨差不多年纪,身上穿着粗糙而乡艳的衣服,一只手上裹着纱布。
“这边。”她引我们走进靠北的小房间,打开灯。房间里靠窗的床上,碎花被子里躺着一个孩子,看不清楚脸,只看见被沿上露出的黑发。
她给我们一人端来一杯温开水,在衣服下摆搓了搓手,有些局促地站在桌边,对我们微笑了一下。
“小燕最近好些了吗?”小阿姨像是和她很熟。一路上我问她去哪里,她都说到了就知道了。
“唉,多亏你和林医生帮忙,这次看了一个老中医,开了几贴方子,吃了晚上睡得踏实多了,就是还老说胡话。”她低头看着水泥地面。
“慢慢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小阿姨说,“你的手呢,好点了吧?”
“唉,”她点点头,“估计不久又可以上工了。”
气氛一时沉默了。隐隐约约,邻家的自鸣钟在那里当当报点。南面房间住着另一家人,电视机里咿咿呀呀放着黄梅戏。
小阿姨打开她的小皮包,拿出那个包着五千块钱的牛皮纸袋递给她,“这个给你们拿着用。”
“不行,这不行啊。”那个女人楞了一下,立刻用手把纸袋往回推,“上次不是给过两千了吗?”
“那是林医生的,这是我们的,”小阿姨微笑着把我拉过来,
“来,雨霏,快叫方姐,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那个女人越发局促,“互相帮助,互相帮助吧。”
走出那一家门的时候,我已经大致明白了。小阿姨蹬蹬蹬蹬地飞快走到楼下,闭上眼睛,使劲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回家的路上,我问小阿姨,“真的可以吗?”
“可以。”
“她家,真那么困难吗?”
“你也看见了,”小阿姨微微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然后歪着脑袋看看车窗外,转过头来,淡淡一笑,“可怜天下父母心,怎么没人来可怜我。”
“回去我们准备搬家吧,搬远一点。”她恢复了以往的沉静。
“啊?”
“林医生的女儿已经知道了。”
我诧异地看着小阿姨。
“上个星期五她炒了我鱿鱼。”
虽然并不是特别意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依然重重地震了一下,几天的猜测终于成了现实。这不仅意味着小阿姨又一次失去了工作,也意味着林家的人大概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第三节
“又要搬家了。”我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