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夕儿尖声发出一个凄厉的单音,剑出鞘,往自己的脖子抹过去——
“不!”惊叫出来的是我,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这样尖利,我想阻止,可是晚了,我扑在她面前,整个人重重跌在地上,头顶没有动静,时间像是已经停止。我大口地吸着气,地上的微尘扑进鼻腔里,非常难受。
但是,我不敢抬头。
不敢抬头。
原来,原来我还是怕死的,哪怕,是别人的死。
“怎么了?静修师傅?”靳初楼的声音不痛不痒,“你不是斩断尘缘了么?”
怎么回事?
夕儿的剑停在脖颈边,与肌肤仅差分毫的距离,被他的两根手指搭住,就像当初他搭住我的剑一样。夕儿脸上泪痕未干,愕然。
我想我脸上的神情,应该跟夕儿一样。
——被耍了。
我爬起来握住他的衣襟——“靳、初、楼!”
他冷冷:“怎么不叫施主?”
牙齿真痒,真想找个人狠狠咬一口。混蛋混蛋混蛋。我的心脏到现在还没有回到应有的位置,手臂隐隐酸麻,自己埋头喘了几口气,平定呼吸,抬起来,已是一张笑脸,松开手帮他抚了抚衣领:“我佛看见你也会生气的,施主。”
“哎,哎哎……”那边不知是谁在鬼叫,“哎哎……”奔近了才见那方才被我带上来的少年公子,跟在他身后的除了那名弟子外,还有一个相貌非常威严的中年人,很明显,他要被赶出去。
“——我只是来慕名来参观的!完全没有别的意思!是那位小师傅带我来的!哎,哎,就是那位!!”
“怎么回事?”靳初楼问我。
“无事。顺路带他进来。”
那边的人还在叫,远远地呼喝着,丢过来一样东西,掉在地上好脆的一声响,是两锭份量十足的银元宝。
我捡起来,挥手远送:“走好啊!”
“这是银子怎么回事?”
“他在路上借了我的。”
靳初楼显然不信,出来这么久,我确实没有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在袋子里收好,我去扶夕儿。
夕儿兀自坐在地上,平日里看着她比我高,比我能干,此刻在夜色里看来,她忽然变得好小,身体仍在颤抖。
“好啦好啦,你的夫子是吓唬你的。他怎么舍得赶你走?”
“不……”她的声音极低,“他是认真的。我知道。”
“怎会?来,快起来。”
“要是,要是你真的出了家,他一定会赶我走……”她蓦地以手掩面,呜咽出声,“他会赶我走……”
她突然变得格外脆弱。
安慰人可真不是我的长项,靳初楼低下头来,唤了声:“夕儿。”
他的声音像是咒语,她立刻止住了泪。他道:“如果你有那么多的泪,赶快回家去哭,不必再跟着我。”
“夫子……不赶我走了?!”
“幻影剑是我的另一把剑呢。”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听过剑客不要他的剑么?”
那一刹,夕儿脸上放出光来,飞快地拭净了泪,站了起来,腰杆挺得笔直,重新成为我认识的那个扬风寨第一女剑客。
“去吧。”
“是,夫子。”
她的身影迅速在消失在夜色里。
夜风扫过空旷前庭,靳初楼问:“你这身打份是怎么回事?”
“看不出来么?我出家了。”我懒洋洋地答他。
他耐住自己的脾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声音已经有点往上抬,我瞧了他一眼,这个人,一见面,就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都问了多少句?
所以说,我跟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的过去绝对没有关系。我做的事,他是不可能会明白的。
“……我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你的好。”
“总之不会是看破红尘吧?”他的声音里有嘲讽,目光落在我鼓鼓囊囊的钱袋上。
“因为太热了,剃掉头发比较凉快,所以——”我一边说,一边瞧他脸色,果然,他的眉头压下来。
“你开什么玩笑?”
“那座庵在山上,也很凉快,我就去了。而且,出家人有很多好处,没有钱可以化缘……”我摸了摸脑门,“说起来,我做过的工作里面,这是最轻松的一份。”
他的眼神里很有砍我一刀的冲动。
我忽然发现他的脾气不像那么好——不对,应该说,是比原来有了更多情绪,不再像以前那样冷冰冰、死气沉沉。
这种想发火却又按耐住的样子……真有趣。
“靳初楼,我在庵内晨昏打坐,念佛诵经,觉得神志比常日清明百倍,有些事情若隐若现。”我端正脸色,肃容道,“所以来找你。”
他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哦?”
“每次入定时,我依稀看见一名女子坐在屋子垂泪,屋子很大,点再多的灯仿佛都无法照亮。然后……”
他的眼中瞬间多了一丝惊动,望向我。
我也望向他。
“……然后怎样?”
声音隐隐紧绷,啊,这是万试不爽的、靳初楼的死穴。
我嫣然一笑:“然后没有了。”
刷地一下,长剑直指我的咽喉,靳初楼眸子冷冽:“不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