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你爱她吗?”那是我第一次从一个女子口中听到如此大胆直白的问话,竟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嗯!对,你爱她吗?那种用尽生命,倾尽所有的爱她?”当她再次用那双澄澈明亮却带着淡淡忧伤的眼眸询问的看向我时,我不得不认真审视自己的内心,爱吗?或许吧!只是,什么又是爱呢?
很小的时候,我以为皇阿玛是爱额娘的!至少,他让一个卑下的辛者库婢子成为一朝天子的女人;至少,他没有再让额娘受那些势力奴才们的欺负;至少,他给了额娘锦衣玉食,奢侈华贵的生活;至少,他给了额娘一个恩典一个依靠-----我!
可是,那便是爱吗?若是,为何在额娘病入膏肓之时,他却翻了另一个女人的牌子;若是,为何额娘依旧会夜夜以泪洗面;若是,为何额娘会告诉我,不要做一个似皇阿玛那样只会让爱他的女人伤心的男人;若是,为何额娘会写下:“这一世,做爱新觉罗家的女人,可怜亦可悲!”
我笑,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不配有爱......
至于惜颜,她是特别的存在!惜颜曾是我与额娘之间唯一的寄托!自小便与我一起长大,名义上是主仆,实则姐弟相待。
惜颜长我三岁,依稀记得初遇她时,她还只是一个瘦小柔弱的孩子,那是康熙二十七年的冬天,恶疾已让额娘本就孱弱的身子彻底破败下来,我曾偷偷听太医同皇阿玛讲,额娘的身子,或许撑不过这个冬天!
而那个我一向敬爱有加的皇阿玛,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那年的紫禁城特别的冷,而随之冷下来的,还有我的心......
这时,惜颜出现在我的生命中,陪伴我度过那段最彷徨最无助的日子!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同贴身小厮偷偷溜出皇宫驱车到城西的佳音寺为久病的额娘祈福,回来的路上,飞奔在大雪中的马车却突然一声嘶鸣生生停住。王喜将有些乏了的我抱在怀中,却也免于被抛飞的命运。
掌车的马夫挥舞着马鞭大声呵斥,我的睡意瞬间消失,掀开厚重的帘子,便看到跪在雪地中紧紧抱着车辕的女子,冰天雪地间,小小的身子却只着了件单薄破烂的褂子,裸露在外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那双眼在看向我时,有一丝的愕然,转瞬便被坚定代替。
我微微一愣,忙叫王喜将她抱上马车,我不是一个善良之人,何况那紫禁城也容不下心善之人!却不知为何,在看到她眼底那抹坚定如磐石的光芒之后,将一切抛诸脑后,我想,这个女子,定有一段不凡经历......
在马车上,我将外出带的点心都给了浑身冻僵的怯怯的看着我的惜颜,而惜颜竟连犹豫都不曾犹豫便狼吞虎咽起来,好几次都险些噎到,我只得耐心的为她拍抚顺气,惜颜感激的对着我嫣然一笑,即便脸上肮脏不堪,我依旧可以看出,这是个美丽的女子,至少,以后是......
待她吃饱之后,我才开口询问,我说过,我不是个心善之人,更不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近身之人,对我来说,人只分两种:为我所用和与我为敌!
惜颜低着头不敢看我,声音沙哑黯然,她说她叫惜颜,江南人士,自小便被拐卖流落京城,每日被迫乞讨为生,若达不到每日要求的限额,轻则挨冻受饿,重则非打既骂!
前些日子那人贩子染病卧床不起,她才终得以逃脱,却因被拐卖时离家太小,早已不记得回家的路,遂一直留在京城,继续以乞讨为生!
我将身上的虎皮披风脱下给惜颜披上,对着她有些哀伤的眼睛说:“惜颜,若你信我,便跟我走,虽不至锦衣玉食,却保你平安温饱!若你不愿,我便差人将你送回江南老家,定帮你找到家人!”不知为何,一向对人冷淡疏离的我竟会突然许下如此承诺,或许,是因为那双太过像极额娘的眼睛吧!亦或,因为,那种被人需要被人重视的感觉......
惜颜在我的注视下,微微的点了点头,我满足的笑起来,那一年,我七岁,惜颜十岁.....
事后,经我再三请求,皇阿玛终于同意将惜颜留在额娘身边,这一留,便是十年!额娘的病在惜颜精心照料下,终于有了些须起色,欣喜之余,多了丝欣慰!
此后,每当想念额娘时,便偷偷将惜颜唤出,惜颜便会细心的为我讲述,额娘今天做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有没有皱眉或是可曾想起我。
而我也会同惜颜讲起上书房发生的事情,老十因为背不出书被夫子训斥,四哥那张千年不变的冰山脸终于在皇阿玛的夸赞下出现裂痕,这时的惜颜会静静的听我诉说,柔和的微笑,偶尔也会俏皮而骄傲的说:“我的八阿哥是最好的!”
那时的我,会觉得很满足,因为,我是另一个人的骄傲!是另一个人的依靠!不是一个只能静静的躲在角落里等待那个高高在上君王垂青的皇子!
偶尔,被皇阿玛斥责书法不甚工整心情烦闷时,惜颜便会寻来笔墨陪我一遍又一遍的练习,而我则惊奇的发现,惜颜写得一手好字,娟秀,灵动。很多时候,惜颜更像是我的知己,知我懂我,我总是在想,作为一个身份卑微的皇子,能够得到皇阿玛的关注已是奢侈,更何况是一份称心如意的不带任何杂质的赐婚,额娘的心思我是懂的,只要她愿意,我会去求皇阿玛赐婚,即便无法成为嫡福晋,我亦会给予足够惜颜的补偿!我以为这便是我和惜颜最后的结局,直到然儿的出现......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我都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会在一朝之间改变如此之大!知道郭络罗风然时,她坐在皇阿玛的身边叫嚷着要四哥唱歌为她助兴,皇阿玛饶有兴致的应允,四哥的脸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异常,却碍于皇阿玛的原因,只得应承下来。
那天,是她十岁的生日,自安亲王岳乐助皇阿玛讨伐吴三桂,平定三番作乱有功,便被接入宫中,因身份尊贵以及姑姑郭络罗氏得宠,在宫中横行霸道,虽有耳闻,却一直不曾得见,因为,那时的我已知道,即便身为皇子,也是有等级之分的!
而她的身边早已围了一群身份尊贵的皇子,太子,九弟,十弟,更是不将我这种婢子生的皇子放在眼里。
那天,我只记住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眸,以及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挑衅与不屑......
再见她时,已是一年后,御花园醉心湖旁叫嚣着要将小太监捆绑成粽子投入湖中的样子,让我无法想像,那是一个十来岁孩子能做出来的事,不忍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悔于荒谬的玩乐,我终将额娘告诫的“置身事外”抛诸脑后。
面对那双依旧嚣张跋扈的眼眸,我甚至将这些年来引以为傲的微笑忘记,的确,那个女子有让人发疯的本领,当我终于在她那句“一个婢子生的也配教训我”时,失去理智,当我恼羞成怒的将她推入湖中时,我依旧不曾知晓,这一次的冲动,便从此改变了两个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