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微微已经适应了长时间坐在看守所里坚硬的木板上的生活了,对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来讲哪里还会计较肉体上的痛苦呢?自打孙成走后,检察院的人一连来了好几次,最后那个姓王的检察官还正式通知她说上级已经认可了她的立功情节一定会对她宽大处理的,让她回到号儿里等待好消息。她当时就笑了,不是出于高兴,而是笑自己都这样儿了居然还有人让她等什么好消息!
除了日复一日的坐在这里消耗着曾经充满了苦难,但也曾经被爱情浸泡过的青春她似乎已经别无选择了。她不希望孙成真的来救自己,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欺骗过他,而是认为一个前途无量的企业家不应该为了她这样一个坏女人而到处奔波。她甚至希望早一点儿上法庭,然后一劳本分的去劳改,甚至还在心里默默的乞求上天让自己忽然的死去,好尽早的结束自己这已经了然无趣的一生。她还祈求老天爷让她下一辈子托生成像谢颖娜那样完美的女人,以便回到转世投胎的孙成身边,不论他那一世是贫穷还是疾病都清清白白的守着他平安的度过一生。最好死后能一同埋进黄土,然后再转世到一起,千生一个墓穴,万世一盏灯火。
就在她痴痴的坐在那里想入非非时,奇迹居然真的发生在她的身上了。那个悬挂在墙上的大喇叭里女管教正用低沉的声音喊着她:“三监的胡微微,打铺盖!”打铺盖是看守所里最令人羡慕的一个词汇,因为在这里它是重获自由的同义词。身无长物的她根本没有什么铺盖好打,身上那已经有些板结的衣服根本没有保留的必要了,那套进来时央求办案检察官用从自己身上代管的钱买来的化纤被褥带给她那终生难忘的瘙痒,使她决没勇气再把它们带出去遮风避雨了。
在同号儿们艳羡嫉妒的目光里,她有些迟疑的下了炕,走到铁门前,这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大脑里一片空白,不知道下一步自己那多舛的命运又会怎样摆布。同号一个因为组织已经被判了刑的女人操着浓重的山西口音由衷的羡慕道:“日怪了,想不到你都混到劳改队边边儿上了还能给捞出去!”她旁边那个贪污了几十万公款的会计带着明显的嫉妒没好气的驳斥她说:“人家和你不一样,谁让你长得跟猪八戒的二姨一样,鬼才肯花钱捞你呢!”
这句话倒给胡微微提了醒儿,她头脑里闪电般的得出了答案,是孙成救了她!她感到了一种刻骨铭心的羞耻,她实在没脸去见他。在这一瞬间她宁可继续呆在这里磨床板也不想出去了。然而,现实生活最大的特点就是事与愿违,正当她思绪纷乱的时候,面前的大铁门轰然打开了,女管教严肃的面孔出现在她的面前:“走吧,今天中午就没人管你饭了!”女管教说完就挥动手里的钥匙示意她赶紧出来。按照规矩胡微微走出监号就脸朝墙双手抱头的蹲了下来。女管教笑着用脚尖儿轻轻的踢了踢她:“起来吧,都免于起诉了怎么还这么大规矩?我这就带你到前边办手续去!”
出了由武警把守的高墙,在看守所的办公室里胡微微顺利的办完了所有的手续,当她就拿着释放证来到了能够让她最终通向自由的最后一道大铁门前时,那两扇足有吨把重的电动大铁门正在隆隆的打开,她立即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清风和着一缕自由的阳光,她真的自由了。
当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了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检察院那个叫刘东生的检察官正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子在那儿等着她,她拘谨的走到他的面前给他深深的鞠了个躬,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谢谢来。刘东生脸上挂着她从没见过的笑容把塑料袋递给了她:“点点看,你进去之前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胡微微双手接过那包沉甸甸的东西又想鞠躬,却让刘东生给伸手拦住了:“别鞠躬了,把我当初给你开的物品暂时扣押单还给我就行了!”胡微微听了赶紧从兜里掏出了那张一直保存着的单据来。刘东生倒是挺利索的,接过单子转身就走了,当他已经把车开出了好几米远的时候才想起了还有事没跟她交代,连忙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扭头喊道:“胡微微,你就在这儿等着吧,孙成一会儿就来接你,他的飞机晚点了!”
望着刘东生的车飞驰而去,胡微微忍不住双手合十朝天上拜了几拜,感谢那位终于睁开了眼的老天爷在知道了她不敢见孙成的念头儿后,故意让他坐的飞机晚点了。她连忙打开了刚刚发还的塑料袋,看见自己那被临时收缴的lv皮包仍然完好如初,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急切的从皮包里找出了同样是lv的钱包,看见里边的几千块现金和两张银行卡一样没少,连忙闪身躲进了停车场里一辆高大的警车后,她不敢见孙成不等于不想见,她知道这个因为阴差阳错才和自己相识的男人已经占据了她那伤痕累累的心,而且不论何时何地还是沧海桑田必将永远的占据下去,也许直到她生命终结的时候儿这种占据也不能真正的终结。
一想起孙成,胡微微的泪水就忍不住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其实她在看守所那十分有利于进入冥想状态的硬床板上想了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场噩梦似的恶作剧里爱上孙成,对他的爱还渐渐的变成了坚如磐石信仰一样,发展到现在甚至已经痴迷到了无须再去亲身体会,只有些许回忆就足以支持生命的地步了。
当新任的会计许扬向谢颖娜报告公司的帐面上只剩下不足三万块钱的时候,谢颖娜颇感意外的愣了十分之一秒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感到伤心已极,以至于伤心的都懒得再表现出来了,在这一刻她想到了一个冷僻的词,那就是“心死”。孙成终于违背了誓言动用了公司的全部家底儿去营救那个被人抛弃的二奶了。她平静的告诉会计说她知道了,然后便装出若无其事样子翻阅起桌面上的财务报表来。
她在极度的愤怒和失望下感到十分压抑,胸口闷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她感到自己此刻如同不受支配的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连手重重的碰在了面前的写字台角上都浑然未觉。正在这个时候儿,她的手机却在写字台上大声的唱了起来:“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的飞翔。昨天已忘,风干了忧伤…….”随着彩铃的声音她被拉回到了现实当中,她感觉被碰的右手传来了钻心的疼痛,她真想哭,但她终于还是强忍住了。在手机的彩铃唱到“有你的远方,那就是天堂!”一句的时候她忍痛拿起了电话按下了接听键。
“我的东方的美女,你快乐吗?”汤米这个老外不和时宜的在电话里问道。“你来电话就是要问我这个吗?”谢颖娜带着哭腔儿反问道,“上帝呀!你遇到什么烦恼了吗?”汤米血液里那欧洲骑士的因子马上发生了作用。“我很好,你有什么事儿吗?”谢颖娜虽然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但声音却平静了许多。“我要休年假了,在回到美丽的内华达之前我很想再见你一面。一想到我将有六十天见不到你,我觉得一直在召唤我的那片美丽的牧场都黯然失色了!”汤米在电话颇为真诚的发着感慨。谢颖娜接下来的回答让她自己和汤米都感到十分镇惊:“在你走之前咱们没必要再见面了!”谢颖娜随口说出了这句话。
“为什么?”汤米感到十分震惊,“因为我要跟你去美国!”谢颖娜继续淡淡的说。“赞美上帝,你不是开玩笑吧?”汤米忽然感到了一阵莫明的激动,“你不欢迎吗?”谢颖娜这句话让汤米知道她真的不是开玩笑了。“不!不!不!我下午就派我的助理给你去办签证!”汤米抑制住自己那狂跳的心,生怕她再改变了主意,所以另一只空着的手在不停的划着十字。谢颖娜看着桌上的台历问:“现在办签证来得及吗?”,汤米自信的打着保票说:“请相信我的办事效率和我的家族一百多年来所赢得的尊重!”
放下手机,谢颖娜趴在桌子上无声的哭了,虽然对孙成的爱还萦绕在她的心头,也许在今后的生命历程中也不一定能够彻底忘却,但她那天生骄傲的个性却让她必须用兑现自己的诺言来对待背信弃义的孙成。尽管她的心如同掉进了盛满玻璃茬子的碗里一样,除了难以忍受的刺痛之外还有许多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痛楚。她痛痛快快的哭了好一阵子之后便平静了下来,她擦干眼泪握起了鼠标,她要干的事情还很多,打印辞职信和留给孙成的私人信件被她放在了最后,她首先要整理公司的文件,毕竟孙成他们还要靠这些用心血积累的东西吃饭,毕竟……..
远在千里之外的洪江市,孙成自然不知道公司里已经爆发了革命,此刻他正站在看守所的大门口儿焦急的等待着胡微微的出现。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那两扇大铁门却只开过两次,第一次是两个膀大腰圆的警察押进去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第二次是一辆写着法院俩字的面包车开过来,眼瞅着跟车的法警在把一名痛哭流涕的女犯人交给了看守所的干警之后立即驾车离开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朝着看守所的警戒区走去,正当他到了离值班室不远的地方准备加快脚步闯过地上的警戒线时,一声断喝伴着拉动枪栓的金属音儿马上传进他的耳朵里,“马上退出警戒线!”,当他抬起头去看时,只见大门右侧的高墙上一名端着八一突击步枪的武警正在对他怒目而视。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正踩着那条用白漆画成的警戒线。孙成连忙道着歉跳到了线外,大墙上的那名武警看见哗啦一声收了枪,就不再搭理他了。
一名闻讯赶来的干警瞪了他一眼教训道:“瞎跑什么!武警的枪子可不认人!”孙成陪着小心的说:“警官,我是来接人的,女监的胡微微什么时候放呀?”那名警官看来业务还是挺熟练的,孙成看着他回到屋里在电脑前扒拉了几下就又走了出来,打量着孙成没好气的说:“你耍我呀?这人都放走仨钟头了!”\');